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黄鼬在山头上急喊一声“拴柱隐蔽”!随即“叭叭”就打下来两枪。那细条汉子“哎呀”一声嘶叫,就地打了个滚,隐到一块岩石后,甩了下淌血的胳膊,旋即就又端起了步枪,黄鼬又“叭叭”打下来两枪,那细条汉子这才杀猪般惨叫着,弃枪抱臂,向山下滚去,李拴柱哪肯放过?立即跃身上前,抓起“七九步”,使出他放牛娃特有的本领,张开两臂,撒开瘦腿,势如雄鹰扑兔,叫骂着向下飞冲而去。细条汉子滚出还没三五丈远,李拴柱就抢到前边,回身挺起枪头朝他的上身狠狠戳去。细条汉子“啊咝——”一个倒吸气,当即躺在雪地上浑身打起了哆嗦。李拴柱抖抖身上的雪沫,一龇黄班牙,冷冷地笑骂道:“操你妈!撒了野的大老犍老子都不愁拿住。凭你这两条麻秆腿能跑出你爷爷的手心?爬起来!走!”……
黄鼬等李拴柱骂骂咧咧推搡着两臂流血、浑身哆嗦的细条汉子来到身边,也顾不得审问,就速将三人押下山头,急急向龙王镇返去。
到这时候,李拴柱才觉得腿旮旯的鸡鸡火灼灼地疼痛,额上的汗珠滚落在雪地上,溶下一溜小坑。
东油村。天门大会总坛的操场上,只落了薄薄一层虚圪毛儿雪。经太阳一照,顿时化成了袅袅淡岚。潮润润的操场上格外清新宜人。
韩欲明在一片叫好声中,飞马来到场边一溜新栽的拴马桩前,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韩牛牛,将两支盒子炮插进腰间木套里,又从腰带上拽下手巾擦了下脸上的汗水,正正帽子,从上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兴致勃勃地对路欲启和马春汉说:“整十点。整队操练吧。”
“是!”路欲启和马春汉齐应一声,向韩欲明行了个军礼,转身朝散立在场边的会徒们喊声“集合——”然后跑步而去。
韩欲明虽然坚持了天天烧香念咒,抡刀舞枪,但却格外地迷上了练打快枪,特别是飞马打枪的功夫,他每天早上都要在马春汉的指导下练一阵儿。挂在树上的那面铜锣,已叫他打成了筛子。他的伤腿自打从山西“串坛”回来又隐隐疼了几天之后,至今没有再犯。他觉得已经好彻底了。他的装束也变了,他采纳了杨介人和马春汉的建议,特意做了一身家织土染的灰布军装,腰间系了从民团官儿身上缴获的皮带,小腿上绑了裹带,军帽上还缀了三颗黄铜疙瘩扣,一副精悍的军官仪态。起初他觉得这身装束有些别扭、扎眼,但如今却觉得早该如此了。同时,在和杨介人、马春汉的相处交谈中,还学会了一些新鲜文气词儿。比如:把“起反”叫做“革命”,把“均大户”叫做“推翻土豪劣绅”,把“拢队”说成“整队”……杨介人那块怀表他也用两块银洋的价“买”下来了。尽管他对他们讲的革命道理是非常朦胧的,但对于杨介人和马春汉却是非常信任的了。每当他叉着腰观看和自己一样装束一新的快枪会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操练时,心中的豪气和对杨介人、马春汉的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
“一二三——四!”雄伟洪亮的操令声,合着那“跨跨”的正步走的节奏,是那样和谐而齐整,在天霁雪融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悦耳舒心,催人振奋。
韩欲明叉腰站在拴马桩前,看着马春汉指挥着快枪会队做完了队列训练,又“杀——杀——”地练起了各种刺杀动作,兴奋的心跳得越加激烈了。多么难得的将才呀!这马教官比自己小六七岁,可武艺却比自己强无数倍!他曾几次让马春汉改名为“马欲瑞”,但马春汉总是支支吾吾说自己道行不到,不肯受命。入了“星象”改名为“高欲才”的高堆才,也在背下劝阻他说,受命星象之事不可勉强,尤其是对远来的“洋气人”,只可重用其才,不可轻信其言,更不可深信其心。还是多“瞅”些日子为妥。因此杨介人和马春汉至今未列入“天鹰星”之列。然而,韩欲明总觉得这是一件憾事。因为他认为这杨杰臣和马瑞,的确是两颗亮晶晶的明星啊,若不是这两颗明星的照引,能在几个月之内把天门大会的势力扩张到三省十一县的地界吗?如今,太行山的大片地方已经连成一体,方圆三百里,会徒十几万,“文官武将”成百,快枪会队上千。自家成了割据一方天地的“小国君”了!俺那爷!这是何等了不起的伟业啊!
韩欲明浮想联翩心潮激荡地看着快枪队做完各种刺杀动作,转向利用“地形地物”的演习了,这才叫韩牛牛把马牵回韩老七家,自己信步向鲁班庙前的场子返去,那里有自家兄弟侄儿们分别训练的从各庄选调来的新组建的总坛分队,他也得去详细查看查看哩。
“总团师——总团师!”突然,落旦儿蹶蹶跄跄地迎了过来,神情急迫地说,“山西北坛黄传师求见,说是有了紧急战事!”
“战事?”韩欲明心中一惊,急急向总团师殿走去。
在文帝上神牌位前,黄鼬挺胸端坐,气喘吁吁地向韩欲明禀告了所得情报——
原来,他和李拴柱抓住的那三个人,一个是壶关县警察局的侦探,两个是“晋绥军”派来的加强营的探哨。那个胸前挂着“翻山镜”的细条汉子是个副排长。经过再三拷问,他们终于说出了实情——
阎锡山虽然潜心于抢占绥远之事,但心中一直没有忘记壶关县长郭二太面报的天门大会在晋东南边界造反之事。当时,他让郭二太埋设“镇妖铁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他自知无济于事。此后不久,抢占绥远大事成功,他便急急叫秘书写信询问天门大会声势如何。当他从郭二太的回信中得知百里山区已被“反民”割据之后,不禁大惊失色,杀机暴发,决意立即调兵剿除。然而恰在此时,冯玉祥从苏俄归来,于公历9月17日在五原聚部誓师,响应了北伐。阎锡山见冯玉祥重整旗鼓,深怕吃亏,便立即耍了个滑头,把被他收编为“晋绥军”的第十三、十四、十五三个师的韩复榘、石友三、陈希圣等国民军归还给了冯玉祥,以此讨好卖乖。这么一来,既占据了绥远省,又避免了冯玉祥的报复。阎锡山深觉两全其美。做完了这些安定大局的事宜之后,这才急令“训练总监”杨爱源从正在整顿的军队中拨出一个号称“常胜营”的加强营,赶来平灭天门大会。并谕示,务必将做了“反民”头子的逃兵黄鼬活捉,带回太原处决示众,以正新编“晋绥军”之纪律。其部署是:先剿黄鼬的北坛,后剿李官全的南坛,如今这个加强营已在潞安城驻扎下来,单等探哨摸清进剿北坛的路线之后,即刻挥军东进。壶关县警察局的那个侦探就是专为晋绥军的探哨带路的……
黄鼬说到这里,用焦急的目光盯着韩欲明请求道:“总团师,军情吃紧啊,你看是不是派大路会队上去……”
“黄老弟,”韩欲明避开黄鼬的请求,责备道,“既是军情吃紧,你身为一坛之主,咋好离开弟兄们独自下山?万一大兵赶来剿坛咋办?派个人来报信,还怕俺不去援救吗?”
“不不,总团师。”黄鼬赶忙解释,“探子是我亲自拷问的,另派别的人来,怕有些话说不明白,耽误大事。况且,他们约定,五天以内营长得不到探哨的回报,是不会出兵的。今天才第三天,潞安城离龙王镇百里之远,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即使有变故,一时也不会赶来。再说,我和刘来兴已做好了守坛部署,南坛的武传师鲍士达也带领会队赶到北坛了。”
“很好,很好!”韩欲明紧蹙的眉头一耸,对黄鼬夸赞道,“黄老弟不枉吃过几年军粮,有谋略!黄老弟,那个啥加强营来了多少人?”
“一般编制该是三百来人。”黄鼬流利地回答,“可探哨说这是特意配备的加强营,外加一个手掷弹排,还有两门‘一二式’步兵炮。合下来总共三百六十多人。”
“啥叫手掷弹?啥叫一二式步兵炮?”韩欲明不解。
“手掷弹是晋军一种杀伤力很大的武器。”黄鼬慌慌地比画着,介绍说,“那样子就像捣蒜锤。锤头是生铁铸的空壳子,里头装有炸药,炸药里又按有发火管;锤把子是木头的,把子的空心里有一条丝绳子,里头拴着发火管的拉丝,外头拴着个小铁环,用铁盖子扣着。用时使牙咬开盖子,使小拇指钩住小铁环,握住锤把猛地往出一甩,轰——一下就把铁锤头崩碎啦——全凭那碎铁片子伤人。那‘一二式’步兵炮更厉害——炮弹能打五千米——也就是三五一千五百丈远吧。那炮弹和手掷弹一样,一落地就崩碎了,不过比手掷弹威力要大得多,除了铁片,还能把石头、土块一起崩起来伤人。”
“呀?那炮……离一千五百丈远就能伤人?”韩欲明听了惊骇不已。
“是,很厉害。”
“那家什要几个人抬一个?”
“很笨重,人不能抬。”黄鼬说,“行军时都是把炮架和炮筒拆开,用骡马驮着。”
“日他娘的!”韩欲明一咬嘴唇,愤愤地说,“管他娘的啥弹啥炮,咱见识见识!牛牛!”
“在!”韩牛牛刚去韩老七家送马回来,听得韩欲明喊叫,赶紧应着跨进了殿门。
“号令大弟兄们紧急入坛议事!”韩欲明下令道。
“是!”韩牛牛从腰间抓起前不久谷酉元买来的铜号,立即吹起了马春汉教给他的声谱。
路欲启、高堆才、杨介人、马春汉、韩欲虎等人听得号令,很快相继来到了总团师殿。大家一一向黄鼬问候、寒暄后,韩欲明便急将山西北坛的军情告诉众人,并让黄鼬再把详情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众头领听了,当即摩拳擦掌地嚷嚷起来。路欲启叫嚷得最凶,他跳足挥拳地吼道:
“黄大哥不用怕!日他娘的哩!凭着护身避枪法,他啥炮啥枪也扯淡!总团师下令吧,叫俺去和阎老西儿的军队碰一碰!”
“俺请战!”高堆才也忽地站起身来,梗着细长的脖子,拍开了胸脯:“天门大会神法无敌!量他几百条快枪不是神兵对手!总团师,俺愿同武团师一道前往征杀!”
“俺也去!”“俺也要去!”“俺们都去……”韩欲虎、韩欲立、韩欲国、韩欲雷等叔侄兄弟们也纷纷呼喝着请求出战。
“且慢。”杨介人向马春汉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款款起身说道,“阎锡山奸猾狡诈,素来不肯做蚀本买卖。他统治的山西独立王国,无论经济基础和军事实力,都非一般军阀可比。仅以军器军械制造而言,除了汉阳,就是太原。这次专派一个加强营远道而来,必是队伍精悍,装备精良,诸位务需慎思策略,力争一举击溃。万万不可以勇气硬碰。以我之见……”
“杨先生!”高堆才打断杨介人的话,揶揄地说,“未曾出师,就先长他人志气,有损上神之威吧!”
“不。”杨介人撇开高堆才,用恳切的目光望着韩欲明说:“总团师,上神咒法当然是护佑我等不受枪弹所伤之盾。然而,上神天意也决非叫我等不顾性命地去盲目乱拼。倘若不能谨慎从事,毁了自家弟兄,上神不是要怪罪于我等头领的吗?所以,我提议,保存自家弟兄,力争消灭敌军。这样才合上神旨意。”
“哦。”韩欲明蹙眉思索片刻,点头说,“杨先生说得在理。阎老西儿那大炮的炮弹能出溜一千五百丈远,别说咱们的红缨标子,就是快枪,打出的子儿也够不着他们。是得思谋个好办法。”
“总团师,我建议,”马春汉见杨介人疏通了话路,当即挺身起立说道,“我们这是第一次和装备精良的正规军作战,胜与败,确系我天门大会盛衰兴亡之关键。以我之见,当须采用埋伏重兵、诱敌深入、袭击大炮、聚歼步兵之策,方可取胜。”接着,他就如此这般说出了一套歼灭晋绥军加强营的方略来。
“好!”黄鼬第一个击掌称赞,“马教官定然受过正规军训。北坛的地形地物我全熟悉,照此法布阵歼敌,保准是裤裆里抓鸟——有把握!”
“哈哈哈……”众人都被黄鼬的话逗得哄然大笑。
在哄笑声中,韩欲明紧张地把众人的提议综合思索了一下,忽地从八仙桌后站起来,威严地下达了命令——
“弟兄们!军情紧急,事不宜迟。俺分派啦:武团师路欲启,率领总坛红缨会队和大刀会队各五百人;马教官挑选三百名快枪手,一同出征!上去和南北二坛会队合做一处,通力杀灭晋绥军。总队带是路欲启,副总队带是马瑞和黄鼬。随军先生是高欲才。随军弹药‘总供’先生是韩欲龙。所有会队务必背足子弹和祭神用品,拼力征杀。勇猛杀敌者重赏,后退逃跑者枪崩!只准胜,不准败!听见了没有?”
“听见啦!”路欲启、马春汉、黄鼬、高堆才、韩欲龙一齐站到桌前,精神抖擞地吼道,“总团师放心!上神法力无边,神军所向无敌,只会胜!不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