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明天将是决定刘海虹命运的时刻,也是她生命真正倒计时的开始。
从法庭出来后梁龙没敢过多停留,而是径直钻进了路边一辆丰田越野车里。他摘掉脸上的墨镜,恭谨地向后座上正眯着眼睛休息的长谷广健行礼:“长谷君,我回来了。”
“怎么样啊?”长谷广健懒洋洋地抽出两支雪茄,随手甩给梁龙一支。
“一切正常,我们所有的证据都生效了,现在刘海虹变成加腾明月已成事实。看情况法官已没有任何异议,而她的杀人动机也基本确定。”
“嗯,这个没什么好担心的。做了那么多工作,如果连一个下原町法庭都搞不定你就可以回大阪的家乡了。那些证据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所有的东西都是刘海虹自己拿起来留下指纹的,何况当时陈天雄没有下楼,怎么会知道我们把他放在客厅的纸条做了手脚。相关证件和网络上的资料也用计算机处理过了。而且包括角谷法官在内的人都已经作出了保证,只要确认是加藤明月,他们决不姑息。”
“我不是说这个。”长谷广健吸了口烟,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雪茄的香气中,“如果她上诉怎么办?高等法院那边你保证可以像这次一样站在我们这边吗?”
“这……”梁龙语塞,额头开始冒汗。
“记住,让刘海虹当庭就放弃上诉,只要法庭宣判,我会想办法让法院用最快的速度下达死刑判决书的。只要我们抓紧点,执行的速度就会快一倍。”
“哦,可是怎么让她放弃上诉呢?”
“先去把那个叫黎郎的律师搞定,如果需要再在法庭上换个翻译就行了。”长谷广健阴险地笑着,目光中充满了自信的深邃。
刘海虹又回到了下原町拘留所,这次她不像前一阵那样自信了。
从控方律师所拿出的所有证据来看,他们似乎是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无论是在陈天雄枪房里的纸条还是那把绍尔P230型号的手枪,无不是精心组织的一道道步入死亡圈套的佳肴。现在不能确定万松会与自己有什么过节,但从他们的表现看起来不像想为加藤义男报仇的样子。刘海虹在囚禁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脑子里紧张转动着,思索着自己下一步的对策。
假设陈天雄是被万松会杀死又嫁祸于自己的,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涅槃”的话,杀死自己不是就失去最关键的线索了吗?从刚进拘留所的下毒到冒风险的买凶杀人,万松会似乎有些不达目的不罢手的意思。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又被她否定了。从和提姆来日本到提姆被陈天雄杀死,再到陈天雄被万松会杀掉而嫁祸自己头上来看,这个日本组织似乎只希望她能陷入他们设定好的圈套中被判死刑,而根本没有必要在拘留所将她杀死。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或组织想在判刑前杀死自己。
对,一定是这样!
万松会嫁祸自己是为了让她在法庭上成为日本人加藤明月,从而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判处死刑,而不至于被遣送回国,以达到他们什么目的。而另外一个势力则决不希望他们达成,从而要在拘留所将自己杀掉。可万松会到底要干什么?这另外的组织又是谁呢?刘海虹于是想到了雪狼团。如果真是它的话,那这两个中外势力之间的博弈目的无非是为了“涅槃”,至于细节问题暂时还不知道。但无论怎样,自己的处境都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刘海虹开始考虑怎么才能自救的问题。
万松会的证据现在只能证明她去过陈天雄处,并杀死了他。而动机则是因为她是加藤明月,愤恨陈天雄将加藤义男引入暴力团。所以他们证明自己是加藤明月的证据一定是伪造的,现在只要能拿到自己在中国的任何证明身份的资料抑或是指纹线索就可以轻易地否定万松会的证据。
因为假的毕竟是假的,真的没出来可以以假乱真;但与真的相较一定会露馅。
可是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呢?除了那个驻日本大使梁龙之外自己似乎再做点什么才行。刘海虹虽然不知道梁龙的身份也是假的,但明白把所有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是很危险的道理。
她想到了电话,只要能给中国打一个长途电话,将自己现在处境告诉刘厉、成小华或孙伯、宋老师都可以。不过现在日本拘留所里是不能打电话的,而这里也没有自己可信任的任何人。想来想去,刘海虹决定下个赌注。于是,她找来了看上去还算和蔼而且感觉和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松下雅慧,至于其他人包括梁龙和黎朗她都不敢相信。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松下雅慧永远是那副温柔的笑容。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请讲,如果可能我会尽力的。”
“帮我打一个电话,可以吗?”
“这……”松下雅慧似乎有些为难,“这是违反规定的事情,而且你的身份还没有弄清。”
“我知道,但我只想让朋友邮寄一些我在中国的衣物过来,因为出去的时候我感觉有点冷。”她说得很含糊,并没有说自己是谁,反正无论是加藤明月还是她刘海虹都会有衣服在中国。
“仅仅是衣物吗?”
“是的,我原来穿过的一些衣服。”刘海虹说到这里也对松下雅慧笑了笑,“你只要告诉我朋友,帮我拿几件没来得及清洗的外套就可以了,在我的衣柜里。”
“好吧。”松下雅慧很勉强地答应了,“告诉我你朋友的电话。”
“139××××6458,或座机0213-320×××33,他姓刘,是我在中国的朋友。你要在前面加上中国的地区号码+86,而且需要支付国际长途电话费用,不过这笔钱我将来可以还你。”刘海虹说得很诚恳。
“好的,电话费用就算了。”松下雅慧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晚上下班以后帮你打,可以吗?”
“嗯,好的,谢谢。”刘海虹叹了口气,心想刘厉应该可以理解她的用意。只要听到日本拘留所的地址他就会有所警惕了,而没有清洗过的衣服里可以直接提取到自己的指纹,这样就能作为自己不是加藤明月的证据在法庭上呈现,以证明自己是居住在塞北市的刘海虹而不是临海市的李明月。
可是时间还来得及吗?
黎朗带着疲倦回到家里,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电话就跟着到了。他懊恼地接起电话,略有些冲动地喊道:“我不管你是谁,但也不希望你逼我。我已经很努力了,你知道我面对的是些什么人吗?”
“我当然清楚你的处境。”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宛如与自己的学生讨论学术问题,“不过仍然希望你能再努力一点。只要帮我救了刘海虹我就兑现诺言,这样你可以开心地带着太太孩子移民加拿大了。不用工作,没有压力,无忧无虑地度过你的下半生。”
“好的,我知道了。”黎朗放下电话,又开始翻阅刘海虹案子的卷宗。他清楚,其实能否证明刘海虹身份是此案的关键。但作为被告人的刘海虹却拒绝与他合作,甚至不肯告之她的任何个人信息。而电话里的委托人也神秘得很,除了用匿名账号给自己打过一笔不菲的委托金以外什么也不说。害得他只能到处托人去塞北市打听,现在已经一审了,情况对刘海虹极为不利。而他却只得到了一个叫做军区大院的地方,可军区大院太大了,要找到这个刘海虹得什么时候?还有那个关于军区大院的传说,难道田黄如意轮观音并须弥座莲台像真的在塞北市吗?否则委托人为什么会许以如此重金救刘海虹出来。不过一牵扯到利益什么可能性都会发生,黎朗也不想陷进去。
“老黎啊,你今天怎么回来就不开心?”黎朗的妻子马秀英从屋里出来,轻轻地为他捶背。
“没什么,有点累了。”黎朗不愿让妻子为自己担心,心想这个案子办完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待在日本了,还是移民去加拿大。
“对了,刚才有你一个包裹。”马秀英说着从屋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小包裹。
“哦。”黎朗说着打开包裹,却发现了一把漂亮的匕首和一张日文纸条。
“我们一直与黎律师没有来往,也盼望以后可以萍水相逢;所以下次开庭的时候我想您的表现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顺便说一句,不想夫人和公子出事的话保持缄默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事后我们会重谢的。——万松会敬上!”
黎朗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看了眼身边不懂日语的妻子,勉强笑道:“是一个朋友旅游回来给我寄来的纪念品。”
“哦,好快的刀啊。”马秀英拿起匕首看了看,然后道,“快到点了,我要去超市上班了。”由于不懂日语,所以她一直从事半体力类的工作。黎朗叹了口气:“我们来日本也快十年了,一直是这个样子。等我手里的案子结束后还是去加拿大吧。那里华人多,你可以过得舒服一些。”
“我想回国,还是自己的祖国好。”马秀英望着西边的方向悠悠地说。
“去哪里都行,你做准备吧。”
“你不是说这个案子要很久吗?三次上诉过程也要几年吧?”马秀英奇怪地望着丈夫。
“不,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黎朗扫了眼手里的卷宗,面孔上浮现出失望与痛苦交织的神色。
窗外,浓郁的阴云遮掩了刚才还湛蓝的天空。
十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刘海虹没有接到中国寄来的任何包裹。两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处于焦急的等待过程中。更奇怪的是松下雅慧竟然也失踪了,从那天见面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日本警方给派了另外一个叫庄原美子的女警卫看守,但却没有人说明任何关于松下雅慧的消息,似乎这个女人从没有出现过一般。而黎朗来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他这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每次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梁龙经常来看她,带来一些在刘海虹看来也许还不算太坏的消息。
“你对明天第二次开庭怎么看?”刘海虹试探地问道。
梁龙沉吟着思索了一阵,肯定地答复:“日本法律的量刑很谨慎,尤其是对可能会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尤其如此。所以虽然你的身份还没有证明,但最坏的结果恐怕也是无期徒刑。”
“那这么说我要被关一辈子?”刘海虹的声音冷冷的。
“当然不是,只要不是死刑你都可以随时找到新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而且我们也联系了大使馆,在积极寻找有利于你的证据。”
“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梁龙自信地笑着,然后站起身对刘海虹点了点头,“祝你好运。”他知道,明天将是决定刘海虹命运的时刻,也是她生命真正倒计时的开始。
这一刻,他们已然等了很久。
决定命运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5月19日,刘海虹第二次来到了下原町法院。这次陪同她的警卫兼翻译是庄原美子。而另外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则发生在开庭以后,因为这时她才发现以前一直负责自己案子的律师黎朗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你好,我是代替黎朗负责你案件的律师,我叫张鹏辰。”一个魁梧的虬髯大汉微笑着用中文和刘海虹打过招呼,然后得意地看了眼她身边惊愕不已的庄原美子。
案件审理的过程很简单,确认身份后法官开始询问双方是否有其他证据补充。由于控方律师上次已交代了证据和犯罪事实,所以只有张鹏辰拿出了一些补充材料,他嗓门洪亮,即使在屋子最后一排也能听得很清楚,“刚才我已经阐述过了,我的当事人本身对暴力团并无恩怨,甚至根本不了解日本暴力团的相关情况;而且有证据显示加滕义男加入暴力团后的三个月内他们的生活水平没有下降,所以试问她有什么动机去杀加滕义男?而另外一个疑点就是关于她手枪的由来,我的当事人在中国时没有接受过任何枪械训练,而到日本以后也没有证据显示她有枪械的购置渠道。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枪械管理非常严格的国家,像她这样的家庭妇女想买枪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而且绍尔P230这个型号的手枪只装备于自卫队和部分警署,我非常想知道她是如何得到这把枪的?难道日本是个枪械自由买卖的国家吗?我的陈述完毕。”
张鹏辰的话不多,却起到了关键作用,也直接影响了判决结果。因为证据不足,所以法庭随后宣判刘海虹杀害加滕义男与清水天雄(陈天雄的日本名字)的理由不成立,宣判无罪,予以当庭释放。
应该说刘海虹是幸运的,因为万松会在当地的名声非常不好。这也导致法官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她的一边,虽然万松会找过他,但他并没有屈服。也可以说法律是公正的,无论她是加滕明月还是刘海虹,按照无罪辩护理论,她杀人的罪名没有成立。
万松会亦没有达成他们的阴谋。
可是,他们会善罢甘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