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换完晚会的着装,我和梦伊从宫里出来:
只看见那些发光的丝带半悬半挂的漂浮在各个宫殿的飞檐之间,代替了那些无趣的灯笼,照亮皇宫的夜晚,倒添了几番趣味。宫女和太监们四处摆弄着花卉和盆栽,礼部的杨大人忙前忙后的指挥监督,阿爹则慢悠悠的从这边走到那边,再走回来。
“阿爹,久等了。”我拉着梦伊,走到阿爹面前。
“哈哈~倒是郎才女貌,公主这一身玉玲绣春裙真是衣衬人美,人衬衣华啊。只怕今晚不是太子的庆归典,倒是公主殿下的个人场了。”阿爹看着梦伊,上下打量的欢喜。
“阿爹谬赞,”梦伊微微低头微笑,“若不是皇上有意栽培,也没有梦伊今日。”
“看样子,你在藏书阁那几日没白浪费啊,皇家的礼仪都学的差不多了。”
她依旧低头微笑着,没有言语。
“好了阿爹,我和梦伊准备落座好好休息,别拦着我们了。”
“好好好~我不拦着你们,太子和太子妃的座位,在鸿宁殿门前大典的左侧。等众皇子都落座,大典开始之后,我再找机会和你们聊聊。”
“恭送相国大人。”我和梦伊异口同声。
“看看你们两个,真是服了。”阿爹笑起来,“快坐下吧,待会再说。”
我拉着梦伊,一路往鸿宁殿走,沿路的太监和丫鬟们紧紧跟着前头的主子,也不敢抬头看一眼皇城之大,怕被喝斥。去的路上,我瞥到一眼四太子,他也没带什么下人,只是一个人往殿前走,他似是看见了我,悠哉的往这边走来,梦伊见他越发走近,抓我的手愈发收紧,下意识的往我身后躲。我也站到她身前,等着他上前。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他嘴角带着戏笑,“今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光彩夺目,必是典礼上的重头啊。”
“四弟说笑了,”我松开梦伊的手,身体把他往远处挤,“倒是四弟,身为王爷,身后不跟着下人,不感觉没有排场吗?”
“这都多亏了大哥你啊,”他盯着我,“相国大人削了我的封殿,家丁,我也没什么像样的下人带的出来的,本就不想来这破典礼,可谁叫我是个王爷,逃不掉的要出场。”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挥挥手说:“大哥今晚多看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此时我还尚不知道之后的事,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戏谑我而已,便没放在心上。
我又侧过身拉着梦伊,她的手却还微微抖个不停。
“别怕,”我把她的手夹在掌心,“今天晚上,你就放心的看,玩,我在你身边,没有人能动你。”
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我也放下心头的重担,二人继续往鸿宁殿走。
终于到了鸿宁殿前的典礼场席,那场席长的惊人,除了四个皇子,六位内阁大臣,相国大人的位置,还有诸多连坐的位置,估计是给各个皇子嫔妃们身后下人们的。我从席头往席尾粗粗扫视了一番,在连坐中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依仟今天换了身收身的公子服,收了发束,两只手背在脑后,大摇大摆的四处看看;依雪换了身齐袖的流仙长裙,看着像是不大适应,走路低着头,双脚一前一后小步的挪动。
“依雪,你今天这一身,倒是别有一番味道。”我笑着说。
她两人一齐看过来,那依雪的脸先是一红,又看了一眼梦伊,再恢复正常。
“郎君谬赞,谬赞。”依仟说,“我只是捡了一身以前皇上给我的衣裳,没什么大不了。姐姐这一身是花了大心思了。”
“依仟!”依雪对着她小声叫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赶快坐下来,我快饿死了。”依仟拉着依雪,两人往座上跑去。我和梦伊也坐下,众皇子和嫔妃们也都陆陆续续坐下,过了一会,阿爹出现在鸿宁殿前,双手背在背后,面朝我们,像是要说什么。”
“今日,大家齐聚在鸿宁殿前,想必都已知晓是为何事。没错,我们霖国的太子,在离开故国六年后,终于回到霖国!”顺着话音,座下那些嫔妃官员们响起掌声。那掌声如轰雷一般,因为人真的太多了。
“帝国分裂,五王之战,乱世纷争,直至今日。我们霖国,作为帝国的留存势力,在五国中生存挣扎。太子,无论才智,城府,五国之内,无人能出其左。太子回来,霖国在光复帝国的路上,便又进了一大步。”阿爹大笑起来。
“今日,除了庆祝太子回归,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宣布,”他让出半个身子,“我们让前任内阁首相司徒大人来说。”
我一听是老师,浑身一颤。座下的文武百官也是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为什么....老师为什么愿意再出东山,他不是厌倦宦海的明争暗斗了吗....”我说。
梦伊看着我笑,默而不语。
先生背着手,铁着脸,他的脸庞轮廓分明,沉默片刻,又说:
“数年前,我执掌内阁,为国家兢兢业业,妖后屠我门生,杀我晚辈,我对这个国家几度心寒。但如今,太子回国,太子在文国助文公两征北境,救回‘天宿地灵’两人的事迹,在座的列位必定无人不知。老身隐隐感觉,霖国几度悬崖勒马,死后重算,也许冥冥中是为了等待太子回国。如此,老身愿将余生燃尽,再带领一次内阁,在皇储人选未定前,国家大权由内阁控制。”
我看着先生离去的背影,与坐席间的‘三杨三松’正好七人,我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云集世间绝顶才子的‘内阁七虎’。便是说的先生和三杨三松七人,不禁脊背一凉,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司徒先生在官场一向刻板认真,诸位都是知道的。”阿爹笑着说,“今晚是欢庆的夜晚,诸位还请尽情欢乐,必须尽兴。”
烟花从皇城四处升起,在空中炸开灿烂的形状,大家都开心的聊起来,觥筹交错,乐笑喧哗。
“相国大人!”文渊从席中突然站起,“小弟闻太子殿下回国,心中喜悦,小弟特意排演了一些节目,想献给太子殿下,也献给在座的文武百官,不知相国大人意下如何?”
“既然文公子有此心意,我也不好不予,还请文公子给大家带来一些精彩的表演。”阿爹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文渊拍了拍手,那些舞者从暗处鱼贯而入,低着头,站到场中后,一齐抬头,天空竟落下一片花雨,原来她们手上抓着花瓣。
那舞伶从舞者中走出,右手握着一把羽扇,千种风情万种玩味,轻启朱唇唱到: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一曲唱罢,众人皆沉醉其中,半天未缓过神来,过了许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太子殿下,”文渊突然转过来对着我,“今晚是太子殿下的庆归典,殿下,没为归国准备些什么吗?”
我早知道他会这么问,我站起身,说:“二弟说的极是,我刚回故国,时间仓促,再加上府上没什么人才,只能排些一般的节目,还希望二弟有日能多多指点我殿上的愚才们。”
梦伊做了个手势,场中突然飞来无数细水,那些水珠在场中渐渐收束,旋转,最后散开,露出琴儿的身形。
我转头看着文渊,他脸上一副不可思议,恼羞成怒的神情。
琴儿微微睁眼,轻弹琵琶,略启郦声: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
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飘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若说舞伶妙在舞姿伴歌声,那乐伶只有歌声,却与舞伶齐名,可见其实力。果不其然,座中有人听的掩面大哭,有人从座上跌下,有人低头沉默,脸色凝重,还有的望着乐伶,面上露出渴望的神色。嫔妃们也纷纷闭眼,侧耳倾听。
文渊脸上不可言状的表情越发扭曲,他叫来一个下人,微微说了些什么。
一曲唱罢,琴儿作揖离场。场中却依旧安静,良久人们从不同的故事和回忆里醒来,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绝妙,精彩,无可挑剔。”我听的入神,跟着一起鼓掌。
两人表演结束之后,便是宫中排演的舞蹈,众人开怀大笑,觥筹交错。伴着乐声,饮致兴起,有人从座中起,跟着表演的宫女们,笨拙的跳起来,大家看的都哈哈大笑,高声响彻皇宫。
我无意转头,看见坐在我对面的温州御史刘大俞正抱着一个小宫女,撅起嘴唇,像是想亲她。小姑娘拿手拼命把她往后推,但似乎快支持不住了。
“刘御史,这姑娘是我看上的,你在这儿抱着她要亲,不大好吧。”我装作喝醉,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拉起那小宫女,往怀中一搂。
“误会啊太子殿下,这小贱婢刚刚斟酒,却翻了我一身,我问她如何解决,她说如何皆可,”说完露出一脸淫笑,“再说,我这个粗人,常年在军队带着,难得今日庆祝太子殿下回国,才能回来,我都快三年没见过女人了,太子殿下,您就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很温柔的。”说完伸手去摸那姑娘的脚。
突然依仟从暗处闪出,闪到刘大俞面前,双手背在背后,右脚轻抬,正对着他那两腿间的宝贝。
“刘大俞,”她脸上没有表情,“你一个御史,怎么敢和太子讨价还价?我看你是真的喝多了,是要醒醒酒了吧。”说罢,收脚准备收了他那宝贝。
我看依仟不像只是威胁,而是动了真格。赶忙搂住她腰,把她往后一拉,那脚踢起踢了个空,脚风却掀起了大俞的衣摆。
我吓了一跳,只能继续装作喝醉,“哎呀,你终于来了,刚刚找你一直找不到,走走走,陪我喝酒去,到处乱跑找不到人。”说完推着她两人往座上去。大俞似是被刚刚那一脚吓了一下,半响没有反应。
“别惹事,依仟。”我说,“那脚要真踢上去了,不说绝后,估计直接碎了。”我说。
“我要不装作认真,郎君也不会搂我啊~”她闭着眼睛,坏笑着说。
我苦笑着松开她,“你去陪陪你姐姐,她一个人,我担心被四王爷找到。”
她看了眼那小宫女,看了眼我,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转身走了。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好反驳。便回座中坐下,那小姑娘便跪在我旁边。
“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倒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
“小女无名无姓,在宫中长大。”她说。
“你父母呢?”我问。
“母亲也是宫女,父亲...从未见过。”她说。
“既有父母,为何无名无姓?”
“母亲说,你不配有名字。”
这句话着实刺中了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抬起头,让我看看。”我说。
她低着头,没有抬头。
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倔强的看向一边,不看我。
“不从啊....”我说,“好在你还是你,没有变成和别人一样的人。”
“把酒喝了吧,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去。”我继续看着歌舞的人们。
她愣了一会,笨拙的双手夹起酒杯,一仰头,喝了个底。
“喵!”她大叫一声。
我转过头惊恐的看着她,她也一样惊恐的看着我,猫一样的瞳孔返照着明亮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