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鱼若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被如狼似虎扑上来的十几个壮汉团团围住,老鹰抓小鸡似的塞进木头笼子里,笼子放在马车上,可不等她看得更多、问个究竟,木头笼子就被张厚重巨大的土布劈头盖脸蒙上,又用绳子扎起来,瞬间宛如置身黑夜中!
“将军!卑职听说您遭遇追杀,真是急的头上冒烟!是哪个狗崽子那么大胆,敢在您头上动土?!”刚才听过那个雷鸣般的大嗓门嚷道:“卑职突然接到玉虎传书,才知道您身陷京畿道,还以为您抓住了罪魁祸首,难不成叫卑职带囚笼来接,竟是为了这个黄毛丫头?!…”
“黄荣俱,闭嘴。”
那可恶的男人冷冷一句话,果然让那大嗓门即刻噤声。鱼若安闷在笼子里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这群人没再耽搁时间,立即上马,快马加鞭的开始赶路!不知道他们要去往哪里,一片漆黑中甚至迷糊了时间长短,鱼若安在木笼里被颠得七荤八素,只觉得五脏六腑统统移位的时候,马车突然慢了下来,周围变得热闹起来。
此时似乎置身于市集之中,人声鼎沸,有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也有妇人唤儿呼女的声音,从这一波波声浪来看,他们似乎到了一个规模远远大过山寨的地方,这不免让鱼若安更加紧张起来——从她记事起,就没离开过落霞山区,虽然从许许多多的描述中,听说过还有些庞大的、人们聚集的地方叫做城市,但她从没见识过,也从没向往过。
人是世上最污秽、最需要加倍提防的动物——爹爹曾经这样说过。
在一片欢呼迎接的声音中,马车停了下来,周围似乎充满了磕头问候的人,有人甚至喜极而泣,簇拥着他们缓缓行进,渐渐进入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人声鼎沸中,鱼若安似乎听到了那个男人发号施令的声音,可一团浆糊的脑子怎么都冷静不下来,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她一个人蜷缩在木笼中,陷入了黑暗和静谧。
“有人吗?”
她试探着询问道,回答她的只有肚子发出的咕咕声。
“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现在是准备将我活活饿死在这里?还是等我半死不活了,再来嘲笑我,叫我哀求乞怜吗?!”鱼若安习惯性的喃喃自语,咬紧牙关,想象着手中的衣带就是那男人的脖颈,死命拧绞着泄愤:“等着瞧吧,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像这种人低头!怪只怪我自己瞎了狗眼,竟然将他当成……”
呼——的一声,蒙着囚笼的土布被猛然掀开了。
强烈的日光让她一阵眩晕,连忙抬手遮蔽,几乎同时听见银铃般的娇笑声,有群人站在不远处,冲着她指指点点:“还以为是什么珍禽异兽呢!怎么是个干瘪的小丫头?!真扫兴!”
眼睛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线,鱼若安看清自己置身于一处庭院中,这里一面是高大的青砖墙壁,镶嵌着工艺精美的砖雕,一面是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曲花径,环绕着茂盛的植物乔木,但一看便知是人工修建栽种,完全没有山中的野趣;另两边是雕栏画栋的宅子,乌木窗棱,镂花门扇,檐下工笔描绘着金漆花纹,檐下是铺着莲花方砖的排水渠,随便扫一眼就知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奢华讲究…
“看什么呢?!蠢货,还不跟郡主请安吗?!”
随着声尖细的叫骂,一块小石头迎面飞来,鱼若安连忙闪避,还是被打中肩头,生疼生疼的。她怒目圆瞪,看着站在滴水檐下的几个人。
扔她石块的是个身材畸形的侏儒,方头方脑,长相古怪滑稽,四肢弯曲,走路一瘸一拐,见她发怒,连忙回头就跑,躲到几个女子身后。那几个女孩都十五六岁的样子,青衫短襦,长相俏丽,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女——她身段纤细高挑,举止优雅,皮肤白皙,容貌端丽,美目流盼间很是柔情似水,温婉勾人;她妆容精致,眉心点着一枚朱砂,乌黑的长发挽成俏皮的坠马髻,插着镶金缀玉的簪子,身着玫红色的泥金罗裙,外罩轻纱刺绣的花笼裙,手臂上搭着金银线织就的帔帛,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半个胸口,点缀着金灿灿的项链耳饰。
鱼若安从没见过如此贵气逼人、金碧辉煌的贵族少女,倘若忽略掉她脸上那种讨人厌的高傲和鄙夷之气,甚至算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
难道那乞丐般的家伙真的又将她卖掉了吗?!
“是个哑巴?”少女身边的青衫丫鬟皱起眉头:“听说大人从落霞山带了宝贝回来,黄校尉专程带了木笼去接,难不成就是这丫头?!…”
“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质疑侯爷的决定?!”华服少女突然翻脸,吓得几个丫鬟噤若寒蝉。她撇下她们向前走了两步,仔细观察笼子里的红衣女子:“虽然外表看上去不怎么样,又脏又丑,可说不定真是山精鬼怪变的…豆子,你再去看看啊。”
一声令下,那侏儒赶紧捡了根木棍,跑到笼子前面,将棍子伸进去一顿捣腾,戳的鱼若安又痛又怒,猛地一把抓住木棍抢过来,冲着笼子外面龇牙示威!
那群少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丫鬟们连忙上前将少女团团围住,似乎见到什么猛兽般:“这究竟是什么怪物?!看着似乎是女子,却如此粗鲁吓人?!”
“郡主!咱们还是到堂上去等大人吧!此处危险!别叫她将咱们生吞活剥了啊!”
“快请大人来!快请大人,别伤着郡主了啊!…”
鱼若安端坐在木笼里,看着她们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样子,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成就感,原本糟糕到底的心情也变得好些了,正当她琢磨是不是再吓吓她们的时候,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花径另边大步走来,随之而来严厉又冷漠的询问:
“是谁,谁敢在此处聒噪?!”
一手攀着笼子,鱼若安在看到他的瞬间,愣了片刻。
这是个不到而立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有着宽厚端正的肩膀和猎豹般优美坚韧的腰身;他应该经常在阳光下活动,皮肤呈现出漂亮的麦色,有一张棱角分明、线条硬朗的脸庞,剑眉星目,黝黑的眸子甚至能够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的鼻梁挺直,如匠人细细雕凿而成,总是抿着的嘴唇略带一丝上扬的弧度,却不是微笑的表情,而总是带着嘲讽和威胁的意味。
他穿着一袭黑色的箭袍,袖口和袍角都用暗银线刺绣着张狂的花纹,随着动作不断变幻;腰间束着玉带,足登皂底长靴,浓黑的头发用银冠束起,让人能够清清楚楚看见整张俊美又充满了傲气的面孔。
刚刚还满脸嫌弃的华服少女见到他,马上像变了个人似的,豁然化成一滩春水,要多柔和有多柔和,要多娇弱有多娇弱,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上前,用能将人骨头酥化的声音娇滴滴道:“夜郎!可见到你了,这段时间真是要将我煎熬死啊!倘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我就…”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整个人不堪重负般倒在男人坚实的臂弯中。
扶着她,男人深黑的眸子却准确无误的看向笼子里的女子,他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虽然不得不说让那俊美的容貌更添风情,可看在鱼若安眼中,却忍不住心生寒颤:“芷兰,我是那么容易就一命呜呼的杂碎吗?倘若连你都小看我,还真是叫人困扰啊。”
“怎么会?!我绝不可能小看你的!我只是…”薛芷兰连忙抬起头,梨花带雨地看着他:“我只是日不思食,夜不能寐,明明知道你不会有事,可一日见不到你平安归来,一日就将心悬在半空,半点不由人啊!你是何等身份的人?只要想到你在外会受委屈,受伤害…”说着,她就又开始哭了起来。
男人熟稔的搂着她的肩头,温柔的为她轻拭眼泪,转头对那些丫鬟道:“折腾半晌,郡主也该累了,你们先扶她去侧院歇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会会亲自送她回去的。”
“是,大人…”那些丫鬟连忙弯身行礼,搀扶着薛芷兰,带着那个摇头晃脑的侏儒,顺着花径离开了内院。
庭院中只剩下笼里笼外两个人。见他背着手大摇大摆踱步过来,鱼若安全神戒备,冷冷地瞪着他:“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那个带我来这的男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