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孙玥。当年,她与李煜在省城师范学院是同学。本来,她家在省城,毕业后是可以留在省城的。但她为了爱情,还是与李煜一起分配到这座城市的一所中学任教。她教语文,李煜教历史。因为他们在师院上学时就已确立了恋爱关系,所以工作不久就结了婚。婚后,他们一直相亲相爱着。很快地,他们就有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儿。
孙玥是学校里公认的气质美女,颀长的腿儿,细细的腰儿,饱满的胸脯,象牙的肤色,一头烫过的秀发打着旋儿泄在肩上,她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举止贤淑,让谁见了都赏心悦目。
她做事认真,课讲得好,连续几年被评为市级优秀教师。她还爱好文娱活动,唱歌跳舞样样都出类拔萃。逢年过节学校里搞文娱活动,少了她那就塌了半个台。
然而命运之神是喜怒无常的,就是这样一位让领导喜欢、学生们爱戴的可爱的女性,却在两年前患上了乳腺癌。在当地确诊后,李煜陪着她去北京又作了进一步的检查,医生说,必须手术。于是,住院,切掉了左乳。手术前,在李煜的提议下,他们去一家影楼留下了永久的纪念。别说李煜,就是她自己,也舍不得那对美妙绝伦的乳房啊!
可是一年后,孙玥的病情仍继续发展,李煜又不得不陪她第二次进京,这次是切掉了右乳。
想想,人生实在是太残酷了。
然而,孙玥并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所击倒。出院后,她一面接受化疗,一面坚持给学生们上课。乳房没有了,她就戴了一副厚厚的胸罩。不知情的人看来,她依然亭亭玉立,青春洋溢。校领导关切地找她谈话,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她说,我离不开我的学生们,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做到哪儿算哪儿吧。说完这句话,她微笑着冲校领导鞠了一躬,校领导却都哭了。
孙玥的不幸对李煜的打击可想而知,他心疼她,本不想让她上班了。可他了解她的性格,她是那种外柔内刚的女人,她在家闷着也许更痛苦。他曾不止一次发现她躲在卧室里伤心地偷偷哭泣,见他回来,便擦把脸,换上笑脸儿与他说话。他爱她,并打心里尊重她。就把家务活儿全包了下来。好在女儿已上小学了,生活上也能自理。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玥化疗把头发也化掉了,就买了个假发套戴着。李煜忧愁得一头乌发全白了。他就任由它那样白着。
就这样,可恶的癌细胞仍不放过孙玥,它又侵占了孙玥的淋巴系统。
孙玥坚持不住了,住进了医院。
大家都知道孙玥的日子不多了。校领导、同事和孙玥教的孩子们都不断地来看望她。人们知道她已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把一簇簇鲜花摆放在她的床前,孙玥安卧在鲜花丛中,亦看不出有多么的痛苦。她仍微笑着面对领导和同事的问候,她拉着学生们的手殷殷地嘱咐他们努力学习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李煜把女儿托付给了亲戚照看,整天整夜地在病房里陪着她。
晚上,在静谧的病房里,孙玥与李煜手拉着手悄悄地说话儿,说到他们的初识,那是学校组织的一场知识竞赛,他们都拿到了很好的名次。说到他们的相恋,孙玥的眼睛又恢复了少女时的明亮。这时,李煜的心就像刀割似的疼。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面临的现实,俩人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流泪。末了,孙玥幽幽地说,她要把她的眼角膜捐给小区里那个眼角膜变性的女孩儿。李煜也认识那个女孩儿,那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儿,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也很端庄,只是因视力不好而没有工作。李煜和孙玥在小区的花园里常见到女孩儿的母亲陪着她散步。那会儿,他们都为造物主的不公而为女孩儿惋惜。女孩儿的母亲告诉他们,平时,女孩儿就整天在家里学着写诗,弹钢琴。这些他们也知道,他和孙玥晚上散步时,常能听到她优美而哀婉的琴声。
李煜知道,孙玥决定了的事没有商量余地,她告诉他,是让他尊重她的决定。
李煜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他没有理由不尊重她的决定。
于是,李煜通知了院方、市红十字会、去公证处找来了公证人。按法律程序办理了捐赠手续。
在一个春雨潇潇的夜晚,孙玥走完了她短暂的人生之路。
按着她的遗愿,她的眼角膜成功地移植给了小区里的那个女孩儿。
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吃罢晚饭,李煜拾掇了碗筷,陪着女儿写作业,小区里那个重见光明的女孩儿捧着一束鲜花来了。
教历史的人都有点儿愚,李煜愣愣地看着女孩儿,扎撒着手,不去接过鲜花,也不说请她坐。他觉得女孩儿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女孩儿——怎么看都像他的孙玥——尤其是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一股热流从心里涌上来,他的眼睛湿润了。
女孩儿把鲜花插到茶几上的一只陶瓷花瓶里,转过身来面对着李煜,她的眼睛里也起了雾。她说,李老师,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移植了姐姐的眼角膜,我心里常常不自觉地想到你和你的女儿。有时正做着什么事,突然的就会想起你们,而且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见到你们的愿望。
正在写作业的女儿听到这里,喊了一声“我想妈妈……”便哭了起来。大女孩儿就抱起了小女孩儿,一边流着泪一边亲吻她,小女孩儿也一点儿不陌生,温柔地伏在大女孩儿的怀里。
李煜看到女儿伤心,心里更难过。他想把女儿抱过来。女儿不干,却伸出一只小手把他也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