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荼蘼回去后便染上了风寒。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她才觉得自己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夜花妍叮嘱她不要再做重活了,可向那管事说的时候,那管事极不情愿地说道,“已经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了,没人看你们在这儿装可怜。”
夜花妍正欲与他争辩,被荼蘼拦下。
最终,那管事才道,“随便寻个医馆吃点药罢了。这宫里轻一点的活儿,就只有在陛下身边做宫女了。”
夜花妍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谁还敢去圣上身边做宫女,动不动可就没了命啊!”夜花妍没见过夜雨霖杀人的场景,也不相信他以虐杀为乐,但是听到那管事要荼蘼去,就难免有些担心。
荼蘼自然也是不愿意去的。几番争执之后,那管事不耐烦了,什么都没说,就将她编到了皇上身边去。
病还没好,她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是颤巍巍的。带病之身,自然是近不得皇帝身边的,她就只能一直跟在他身后,远远的隔了好多人,看着他。
夜雨霖好像是一直没有发现躲在最后的她,她也心照不宣的只是跟着他。
当然也不是时时都跟着。
都说新皇残暴,送往皇上身边的死囚更是供不应求,杀戮更是止不住的,没有囚徒了,他心情不好就杀了离自己较近的宫人。荼蘼庆幸自己没有离他多近,每当远远看着他要杀人了,便躲远去。
她觉得自己窝囊极了,但也没有能力阻止什么。
她现在根本不奢求夜戟残会带上人马改变这宫里的现状了,她只是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不要惨死在无眼的刀剑之下。
站在那镂空雕花的轩窗后,她给那落地宫灯添着油,偶尔她也会抬头看那大殿里的歌舞升平,偶尔也会看到半夜里他被美姬搀扶着回寝宫,见得最多的,是他一个人赶走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买醉宿醉的样子。从那碎裂星光铺满天际的时候,到初阳染红天空的时候,不论他被多少人所簇拥着,他都显得孤零零的。
他宿醉入梦的时候很安静,也只有这时她敢大喇喇地直视着他,看着他安详的睡颜。他入眠时的眉是舒展开来的,不似醒着时那般凌厉,唇角微微抿起,半支着额角,毫无防备似的。她才发现他是极少束冠绾发的,泼墨似的发总是随意地披在身后,落在地毯上。她知道这样难得的安静不过只是维持着的假象,睁开眼的他仍是位杀伐果断大多帝王,冰冷凛冽,让人喘息不得。
又是一日的酒樽香暖,灯火阑珊,十几个裸足的异族女子妖娆地在大殿内翩然起舞,身上挂着的金铃摇曳作响,只见她们衣袂婆娑,那金铃便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靡靡丝竹音绕耳,荼蘼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表演。近他身的宫人们杀的都被杀了,有的找了关系便换了个职务。如今终是轮到她在他身边侍奉了。
虽说年已经过了,天儿却仍是冷得叫人发颤。大殿中央的那十几位美姬却只穿着轻如薄纱的裙衫,看了直叫人心生荡漾。
他似乎有些乏了,双眸微垂,并未观看那些个美姬的表演。而后扬了扬手,让她们都退下。荼蘼有些惊讶,他竟然没有都赶尽杀绝。
那些美姬连忙退下,怕是慢了一分便没了命。
荼蘼见其他宫人们也纷纷退下,怕扰了他就寝,她也跟着退下。
“你留下来吧。”她听见他清冽的声音响起来,便回头看他,他半阖着眼,勾起一丝潋滟的笑来,“把葡萄拿走了,朕吃什么。”
荼蘼这才惊觉自己手上竟一直抱着盘晶莹润水的紫葡萄,方才想事儿入了神,就站在他旁边也没注意。
她垂下头来,又站回他身边。
一干宫人们不敢多作停留,连忙离开了。一眨眼,这大殿里就只剩她和他。
他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入神地打量着她。
她有些慌了,和暴君共处一室,没命了怎么办。
只见他半晌才点了点头,轻佻道,“果然是有几分姿色。”
荼蘼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易了容,那张脸真是没入人群中都找不出的那种,他怎么会喜欢?;第二反应是前些天以来,透过轩窗她看到的他被美姬搀扶着一脸春情地离开的样子。
来不及过多思量,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一轻,被他抓住了小臂往身上带,那盘可怜的葡萄便被打翻,滚落一地。待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是完全将他压在了身下。
这是触犯龙威的事儿,指不定自己的小命就保不了了。
正欲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形势反了过来,她被紧紧地压在地上。
“反驳的下场你自己应该知道。”他狭长的眸子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见她知趣地没再挣扎,便松开了手,拂过她的面,那层易容的脸竟轻而易举地被拂落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无措的表情,“果然是美人。”
她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所有的话都快要冲出喉咙,却都被压制下来,化为了一句,“小王爷——”
话音未落,他就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来,轻贴在她的唇上,暧昧至极,随之清冷的声音响起了,“这里没有你的小王爷,只有——”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尖,摄人心魄,“朕。”
然后微微起身,微微垂下的眉眼里尽是她,“朕说过吧,朕怎么可能认错你呢……”
此话一出便让她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许多事情,想起了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了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回眸。随即,眼眶又热了起来。
“呵,上一次也是。怎么,每一次说这句话你都会感动地要哭出来吗?”他一手支着地面,一手撩起她的发丝来放到唇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风情无限的。
“没有……”她蓦地害怕自己被他看穿了一切。
“不是感动……那是害怕吗……”他微醺薄醉的声音凉凉地响起,“他们也是这样,害怕着,哭着向朕求饶。你也怕朕吗?”
我不怕你,只怕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一切都不过是短暂易逝的罢了。
只是这一切她又没能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