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城主府的喧嚣和北冥城街道的吵闹截然不同,后者是红尘烟火在折腾,前者则是激烈的争执与讨论声,为了生存与活着。
一处庭院之中,花香袭人,苏泽嗅着花香,默默盯着北风城主与一副发飙模样的陈清风老人,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最后还是无奈摇摇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面前的那盏清茶上。
雕龙画凤的茶盏,碧色天香的茶叶,还有一阵阵浓厚苍翠之意蓬勃的汤汁在空气中回荡,在大床上酣睡一醒来,就有如此待遇,这样的生活倒是也不错。
苏泽一边奇奇怪怪的想着,一边轻轻饮了一口清茶,苦涩中带着些许微甜的温热茶汁顺着他咽喉落入了肺腑,这时,耳畔又传来陈清风老人那如同一尊狂狮子的怒吼。
“杀,杀,北风哥,直接下令引兵杀入燕山江家,我们北冥城何曾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若是你不敢,就由老朽我去给钱老爷子报酬。”
陈清风最近几日苍老了不少,披着一身黑墨般的策士长袍,满面怒容,他指着面前一张巨大的山河图,气势如虹,可是那微微倾颓的身躯却昭示着这位老人肩膀上的压力。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怒火在燃烧,苏泽沉默不语,而北风城主则依旧是平淡,只是慢悠悠端起清茶,道:“陈清风,你可知道燕山之后是什么地方。”
“燕山...天吴国...”
“若是燕山江家与天吴国沆瀣一气,则我北冥城一城生灵就会成为天楚国的罪人啊。”
陈清风老人忽然长叹一声,浑身气息一泄,喃喃低语。
“天时,地利,人和,谋道三才缺一不可,这些东西我都知道,可是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动,若是北冥城不主动出击,则燕山江家定然知晓城中已无强者坐镇,他日来袭,势必如洪水泛滥,滔天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你以为若是我们强硬一些,他们就会有所顾忌么?”
北方城主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他将目光投向苏泽,突然开心了不少,笑容也十分明朗。
“不过我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只是还需要你这位圣道谋士帮帮忙啊。”
“我?苏某人能力浅薄,若是燕山江家来袭,却也愿意身先士卒。”
苏泽微微叹息,他心中也很清楚,尽管他作为北冥城的圣道谋士,但若是自己想要走,陈清风老人与北风城主绝对不会阻拦他,不过他不可能走,不谈及燕山江家的仇怨,单单是他以落星弓射杀了那位燕山老人这一事情,便已经和那个古老的家族结下了大梁子。
“人生真是处处皆敌,一不小心都能踩到狗尾巴。”
茶香弥漫,苏泽幽幽低语,却引得北风城主与陈清风一阵哑然失笑。
北风城主依旧一身麻袍,朴素中不乏飘逸,他轻轻拍了拍苏泽的肩膀,正色了起来,语气也罕见的有些严肃。
“圣道谋士苏泽,如今的北冥城风雨飘絮,黎民苍生皆处于水火之中...”
“得了,得了,北风城主直说就好,苏某人肝脑涂地也无妨,只是不要用这些大浮夸的字眼诳人了。”
听到了北风城主那一副将自己视为救世主般的语调,苏泽就浑身鸡皮疙瘩顺着脑壳蔓延,果然,还没等到北风城主将话说完,他就按耐不住打断了其话语,北风也不恼怒,摇摇头,笑容欣慰。
“圣道谋士...不,苏老弟,请你离开北冥城吧,带着这张山河图,还有我们北冥城最后的希望,地点我已给你挑好了,如今天楚国内忧外患,几尊半贤下的门生派系复杂,且三大上城中的名将世家皆明争暗斗,实在不是好去处,中土大地绵延无尽,河山辽阔,你可以前往中土北方,一处名为‘落圣’的古城,暂时谋得一条生路。”
北风城主话语很平淡,话语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间歇,流畅自若,很显然,这是他在内心思索良久的决定,已经堪称当下最完美的决策。
苏泽愣住了,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一些问题,怔怔出神看着低头不语的陈清风与满脸泰然的北风城主,苏泽声音有些冰冷。
“北风城主,你的意思是,让我趁着燕山江家报复到来之前,逃走,对吧。”
北风城主不说话,陈清风也沉默了,他须发沧桑,苍老的眼眸中浮现一抹无奈。
“天楚国作为千年大国,底蕴之可怕足以让中土之地****,为何处于天楚国境内的北冥城,遭受了区区一个外界谋士家族的欺凌,却不见有人来制裁一番,莫不是手中屠刀,只敢挥向弱者!”
苏泽冷喝一声,北风城主猛然抬起清明平淡的眼眸,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将手指对着天穹,也不见有丝毫谋力波动,却有一支黑色羽箭横空出世,纵横百里,一箭冲上了云霄。
谋人之术,暗箭伤人,被北风城主施展出,威力让苏泽不禁微微一愣,他能感觉到这支黑色羽箭中蕴含的可怕力量,这是一股足以媲美落星弓的谋力,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更让苏泽感到震惊。
黑色羽箭破空而出,杀意腾腾,气冲斗牛,可是在这支羽箭冲上高空之后,似乎遭遇了什么阻碍一般,打在了一层无形的壁垒上,四周清明的天地中泛起一圈圈涟漪,而这羽箭随着涟漪,也慢悠悠掉落了下去。
“你看吧,燕山江家已经彻底封锁了北冥城,若是我没有记错,此乃钱凌云先前所下的‘围城’之策,三大谋士家族在钱乘觉醒之前,都是燕山江家的走狗,钱凌云每一个举动,定是听从他们的意见,可惜当时未曾注意,让这‘围城’之术成功了。”
北风城主轻声细语,浑然看不出大战之前的紧张感,苏泽愣了一愣,道:“也就是说,如今北冥城中发生的一切,没人会知道?”
“当然有了,天楚国那些半贤有‘决胜千里’‘妙算天下’等等神异之术,有什么事情看不见,只是他们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下等城池而开口罢了,更何况,以燕山江家的实力,他们未必在我们天楚国国都中没有布下棋子。”
果然,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随着陈清风老人无力的呢喃,苏泽心中愈发无言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包括死亡,却根本没有想到,北风城主竟然要他逃走,作为北冥城最后一颗中兴的种子,带走一切希望,再寻找一处暗无天日的土壤中默默萌芽,成长,然后报仇。
“只能这样了么,燕山江家最多还有几日到来,他们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势力,还有,如今我们北冥城有多少谋士还有一战之力。”
苏泽突然露出一个洒脱的微笑,正午时光在飞逝,已是夕阳欲颓,如鲜血般的光辉在大地上燃烧,染红了那盏清茶,染红了他的面庞。
北风城主沉吟良久,笑道:“最多三月,三月之后,燕山江家若是不来,则北冥城必定无事,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这你倒是无需多问了,化为我也不清楚,而北冥城中的有生战斗力,加上昔日三大谋士家族的底蕴,我们最多只有两百谋士。”
“两百谋士?”
苏泽眯起眼睛,看着茶杯中的茶叶起起伏伏,北风城主笑容一凝,叹息道:“其实只有一百。”
“一百?”
苏泽低着头,默然不语,而北风城主却有些诧异,那双乌黑眸子中闪过一丝异彩,他刚要开口,苏泽却笑了,这位少年缓缓站起身,低声道:“城主休要欺骗我了,几月前钱凌云‘连三家夺一城’之策被破解,三大家族中的谋士的谋心或多或少受了一些创伤,若是不算上一城的底蕴,如今北冥城可以拿出手谋士战力,最多不过十人而已。”
“这...你为何会知道,在钱乘觉悟之前,江水布局多年的‘连三家夺一城’之策被一位神秘高人提前破解了,不对,难道说!”
北风城主与陈清风老人面面相觑,陡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齐齐用骇然目光看向了苏泽,见到苏泽只是微笑,并未否认之后,他们久久不语,目光中皆有惋惜之色闪过。
“如此人才,屈居一城,如今更是被逼得远走他乡,实在无奈,燕山江家,我陈清风昔日若有一死,定要拉着你们这群人陪葬。”
陈清风语气森然,他是第一个看出苏泽不凡的人,此时愤怒异常,抬起眼眸,却发现苏泽对着自己和北风城主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悄然离去,凝望着那略微有些孱弱的背影,这两位北冥城掌权人耳畔皆有一阵清晰的声音响起。
“当日苏某人在此庭院中谋举,幸有天命相护,得北风城主与陈清风老人暗中出手相助,感激不尽,今夜之后,苏某人离开北冥城,三月之内,必将回归,解一城之围。”
秋风瑟瑟,落叶纷飞夕阳里,北冥城主府中有一位白发如雪的少女赤着玉足,轻轻踩在几片枯黄落叶上,她望着一道远去的背影,秋水凝波。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三大谋士家族在作威作福了如此些年后终归凋零,但钱老爷子最后的觉醒,却给钱家留下了最后的希望,哥哥,其实这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吧...不,你不是哥哥,是苏泽。”
落雪双手托着杏腮,遥望着远方,秋风吹拂而过,她一头胜雪长发飘然若仙,同一时间,一卷谋典虚影在她美眸中飘忽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