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过的地方,没有一个能超过拉萨,拉萨的生活更像生活,这里的人们对物质生活所求不多,他们豁达又简单,是真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有一杯茶一壶青稞酒就可以快乐地过一辈子。
到目前为止,我生活过的地方,没有一个能超过拉萨,拉萨的生活更像生活,这里的人们对物质生活所求不多,生活观豁达又简单,是真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有一杯茶一壶青稞酒就可以快乐地过一辈子。冬天温暖的阳光下,总有喝得摇摇晃晃的阿爸啦或是阿妈啦,在马路上一边唱歌一边歪歪扭扭地回家,自由自在活在自己的快活里。没有任何一个城市会像拉萨这么可亲可爱。只有转经,才是比喝酒更重要的事。
拉萨有句老话“先有木如寺后有大昭寺”,这是对木如宁巴的时光定位。后来的木如宁巴成了寺庙与居民大院的混合体,这里有神圣的光彩,更有世俗的生活。
木如宁巴寺在八廓街转经道东北角。古老的大木门进去,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寺院的木柱被时光染成黑灰色,虽然上面有彩绘,依然掩不住沧桑。老木如寺紧挨着大昭寺的后门,每年藏历正月传召期间,规定色拉寺的喇嘛们要从这里出入,所以木如宁巴的大门也被称为“色拉达康”,意思是“色拉寺的后门”。木如宁巴的大殿保持完好,只是四面原本是僧侣住宿的两层楼——“扎夏”,现在已经住满了当地人家,似乎减少了寺庙应有的圣洁
感,多了些世俗与圣洁交相辉映的戏剧性。
任何一个熟知佛教典故的人看到木如宁巴的名字,都会想到“木如”一词暗示的“麦如神山”,也就是佛教中所讲的宇庙中心——“须弥山”。木如宁巴是在第41代赞普赤·热巴巾时命名的,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现在位于木如宁巴院中西侧紧临大昭寺的藏巴拉经堂。木如宁巴的三间拉康(佛堂)在17至19世纪间逐渐确定主建筑为乃穷寺所有,现在是由哲蚌寺管理。木如宁巴西侧年代久远的藏巴拉经堂由木如寺管理,藏巴拉经堂的二楼另外一座佛堂,则是由萨迦派的贡嘎曲德寺维护。
哲蚌寺的喇嘛会在木如宁巴待一两年时间。平措喇嘛已经在木如宁巴待了将近一年,他是日喀则南木林县人,在19岁时成为喇嘛。他说还有80多天他就要回哲蚌寺。问他是不是哲蚌寺会更好呢,他说哪里都是一样的,都很好。如果是在哲蚌寺,起码不用在6点钟就起床。木如宁巴是八廓街上最重要的转经地之一,每天早上6点多,朝拜的人们就来了。
木如宁巴的大院子则是另外一番世俗生活。院子中间有一个顶着椎形铁皮烟筒的煨桑炉,原本是僧舍的回字形的两层楼,住着次丹卓玛和其他20多户藏民,最早来到木如寺安家的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30多年了。
次丹的父母从羊八井来到拉萨,在搬进木如宁巴之前,他们辗转过许多地方,最后终于在木如寺落脚,那时的次丹才3岁。从此一家人再也没有离开过。次丹的哥哥姐姐长大后结婚搬走了,剩下次丹与父母,还有次丹的丈夫。20多年过去了,在木如寺的大殿旁,次丹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种种仪式——成年、结婚、生子。
在木如宁巴居住的人家对房屋只有居住权,没有买卖权,用次丹的话说就是你可以住到老死,也可以找个新地方搬出去,房子也可以租出去,但是不能转卖。次丹家的屋子分里外两间,一年的房租才100多块钱,如果出租月租金则是五六百元。屋子几乎没有采光,白天要开着灯,冬天也没有取暖设施。
次丹说也有人家用电暖气,但是电费太高了,其实也不冷的,这样的老房子,冬暖夏凉,冬天多穿两年衣服,根本不会感觉到冷。
正对着木如宁巴的院门,高大的木门后,一侧是转经筒,一侧是卖青稞、茶砖和川曲酒的摊位,其中的一个摊位就属于次丹妈妈的,要知道这小小的摊位可是次丹一家人最主要的经济收入。老阿妈除了每天早晚去转经,其他时间便是经营这个生意了。次丹父亲唯一的工作就是朝佛,这也是一家人始终留在这里的原因。虽然在木如寺过着世俗的生活,却与圣地如此近距离,生活也应该充满期待。
同一个院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与平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洛桑,他们的经历完全不同。来自山南贡嘎县的洛桑是做藏袍生意的,现在就租住在寺院里,他17岁就从家乡来到拉萨跟人学做藏袍,洛桑不仅自己做藏装,还在冲赛康市场有一个摊位,手下还有四个比他更小的工人。看起来,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第一次见到洛桑,他正带着几个徒弟在二楼的平台上裁藏袍衬里的羊毛,阵势很大,几乎占满了整个平台。
一进他的房间,感觉就是一个操作间,两边放着电动缝纫机,里面是更阴暗的客厅,客厅的藏床上放着几个出自他之手的靠垫,每一个靠垫上都有一支大箭穿过一颗心,他说这是爱,人人要有爱……很长时间没去,也不知道他后来搬走了没有。
木如宁巴大院的最里面,住着洛桑老人一家,他自酿的青稞酒在拉萨很有名,一到下午就卖完了。除了酒的名气,洛桑先生还是藏族踢踏舞最著名的传承人,在拉萨有很多人都会跳堆谐踢踏舞,只有他能跳出将近120种踢踏舞步。
“啦嗦……”随着围观者的呼喝,洛桑先生也会在院子里舞一段。
“啦嗦……”男人们围成一个圈,地上坐着4个男人,他们在玩“枭”,汉族人称之为色骰子,这是从内地传到西藏的游戏。其实古人并不是用它赌钱做游戏的,而是用来占卜用。分解动作是,一人拿着一个木碗,大喝一声把骰子扣到皮垫子上,再根据点数分析吉凶。
女人们聊着天。不管是在哪里,中年女人都是充满自我保护和攻击性的群体。这里是寺院,也是她们生活的大杂院。有游人到来,总能引来她们的警惕和戒备,一旦举起相机就会有高声传来:“不许照!”
她们到老了才能真正松弛下来,个个慈眉善目,脸上总是带着微笑,随时准备着你的探问与亲近。就像次丹说她的妈妈:“越来越有佛像了。”与次丹的爸爸一样,很多藏族男人,当他自认为自己老了,他就逐渐放弃满载虚构的忧虑,和那些干不完的琐事,全部身心都用来靠近佛。
罗布卓玛的孩子还在上小学,有一天,她老公突然宣布:我老了,以后更多的要转经念佛了。他们夫妻俩在离木如宁巴不远的巷口摆了多年摊位,一个小货车上全是各地收集来的老东西。
“全部都是老老地,老老地!”卓玛的汉语说得勉勉强强,脾气也特别倔,看不顺眼的人她不让人家动她的东西。我们慢慢熟悉起来,每次去,她爱抚着她的每一样东西:这个是老地,真真正正的老老地,现在没有了,中国人买便宜,老外,这个价格不卖啦。后来每次转八廓街,看见我,她总要拉住我,让我喝甜茶,还送给我很老的绿松石。有一天,她拿出一个包着老铜的大木盘子给我,木盘木碗一直是我的最爱,我就收下了。我拿着在八廓街上走,很多藏族人拿过去看,举着大拇指:好好地有了!
我没有想到礼物如此贵重,之前我只不过送给她几件衣服,她说:是你的我要,别人的我不要地。后来,八廓街周边的所有商铺都搬迁了,这里的功能变成一条转经道。围绕着大昭寺的转经道,作为一条朝圣之路,也是一条市井的商业街,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也是大昭寺的一部分。现在,这里焕然一新了。
我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木如宁巴,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去了。生命来自继承,我们怎么做都不可能焕然一新。为什么不能像罗布卓玛一样骄傲地宣布:全部都是老老地,老老地!满怀着对旧时光的怀念,和对所有存在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