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爱抚着:“您看这变了颜色的地方是鞭炮爆炸造成的,爱德温用一根线把它系在橱柜的钥匙上,在休息时把鞭炮点燃。那时我不在这儿,要不,他是不敢这样做的。今天,爱德温已经是磨坊街一带溪路拐角上加油站的职工了。我常常驾车去那里加油。他虽然还想玩这个游戏,但却不敢在加油站玩,他进步了。”
“天哪!她怎么会有一辆车?”年轻女教师想,“毫无疑问,她再也不行屈膝礼了,可是以她那种年龄还蓄着时髦的短发,真少见。不过,一辆汽车呢?她是怎么弄到手的?”
“噢,还有这些花瓶,您也拿去吧!”老年女教师说,“橱的上两格抽屉里塞满了花瓶。有瓷的、铝的、玻璃的、陶土的、铜的,都不大,可以说小巧玲珑。有环、有栓,有方格的,有条纹的小瓶儿;有圆腰的,有长颈的,有弯脚的,有腰部带柄的小瓶儿。”
青年女教师被对方塞了一件工艺品在手里。这是一件仿古的双耳陶瓮,上面有题词:“伊比查草药利口酒。”
“所有的吗?”年轻女教师突然问了一句。
“对,所有的。”年老女教师答道。
“多谢。”
“我才不稀罕呢!”年轻女教师心里想,“我今天就可以通知看守人,叫他把抽屉打扫干净。”
“但是这些纪念品我可不能给您,”老年女教师说,“您瞧见中间的抽屉了吗?里面尽是纪念品。每一件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年轻女教师注视着老年女同事把东西一件一件地从抽屉里取出来,放进她那空的大公文包里。她还注意到有一个很脏的淡红色的心,显然是用修指甲的剪刀很吃力地从鞋盒纸板上剪下来的,上面用彩色铅笔潦草地写着:愿埃尔韦特小姐年年快乐。您的五年级乙班;一只木制的拆启信封的刀,上面刻着:衷心祝福埃尔韦特小姐幸福快乐!1965届毕业班;一只打着活结的人造小花球。活结上有墨浸了的字迹:1952年,一个令人敬重的平凡教师——埃尔韦特小姐诞生了。
从那两个孩子的角落里传来叫嚷声。女教师们转过身去一看,原来是那个先天残废女孩子用假手打男孩的头。
“喂!”年老女教师喊道,“托马斯,给玛格丽朗读一些诗吧!”接着她对年轻女教师说:“玛格丽有时显得不耐烦,这并不奇怪,我们只好原谅她。”
老年女教师继续在放纪念品的抽屉里翻找。年轻女教师走到窗口边去。
“怎么老读这个?”玛格丽说,“好了,就读三个孩子——一个木屋的故事吧!”
“可这我也刚读过不久呀!”男孩说。然而接着他还是顺从地朗读了:“三个孩子在小木屋里躺着聊天,妈妈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蜡烛,为了给孩子们一个道晚安的吻。这时最年长的孩子说,把蜡烛放下,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妈妈把蜡烛放在木凳上,讲起风暴的故事:风暴在港湾里迷了路。风暴从老远老远的地方来,从黄海来。它对中国很熟悉,可是它在北海既不认识岛屿,又不认识灯塔,既不认识海岸,又不认识鱼虾,既不认识海鸥,又不认识河口……”
老年女教师说:“现在我就算把木橱正式交给您了,您可以现在就用,德根小姐,祝您和孩子们相处愉快,他们统统是可爱的孩子,非常可爱的孩子。您得注意,您放纪念品的抽屉很快就会装满的。”
年轻女教师沉思了一会儿,礼貌友好地对老年女教师笑了笑,然后伸出手,但老年女教师没有伸出手,因为老年女教师除了沉重的公文包而外,还贴身带着一些小匣和纸盒。
“再见,孩子们!”老年女教师大声说。
“再见,埃尔韦特小姐!”孩子们高声回答。他们好像是在同声朗诵:再——见——埃——尔——韦——特——小——姐。也许班级每天都是这样向女教师告别的。
埃尔韦特小姐转身离去了,年轻女教师随之把门轻轻关上,托马斯在角落里念道:“……风暴穿过屋顶窗口,把木凳上的蜡烛刮翻了……”年轻女教师走到橱边,橱还是开着的,有一朵人造玫瑰花掉了下来。女教师弯下腰去,无意间发现在橱子最下面一层放着一个铁皮盒。她很是奇怪,取了出来,打开,发现里面装满了纸条。
女教师读最上面的一张纸条:埃尔韦特是个让人厌恶的乌鸦,让她滚到梅勒去吞食生菜吧。
在第二张纸条上有如下的句子:啊,老天爷,请您惩罚老埃尔韦特吧!
她又翻了翻下面的字条,发现都是这一类的咒骂纸条。奇怪的是,这些字条绝大多数都写得整齐清洁,就和老年女教师给他们写的那样。托马斯念:“……木板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倒不是有个孩子在上面转动,而是木屋着火了……”
年轻女教师砰然一声关上铁皮盒,向门口跑去。
“埃尔韦特小姐!”她没有喊出声。她是想告诉埃尔韦特小姐,忘掉了一点东西。但她又反过来想,为什么我还让她负担这只铁盒呢?有可能是埃尔韦特小姐不愿带走它,或者是她留给我的,让我从中吸取些经验,还有可能……年轻女教师把铁盒放进那个空的放纪念品的抽屉里去。这是基石,她想。
托马斯还在念:“……一下子顶楼充满了烟火,母亲和三个孩子惊慌失措。男人们从左邻右舍跑来帮忙。但是上顶楼的梯子已经烧焦了。楼顶木屋和木屋里的人已经岌岌可危了……”
“上课的时间到了,德根小姐。”托马斯提醒道。年轻女教师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清风流水
——[日本]北皇人德
老太太去伊豆山游玩时,收养了一个投海自杀的混血黑人乔治,她帮他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心,培养他成为了一名出色的盲人教育的教师。
人生于世,必然有它的道理,也必然有它的用处,这是不容置疑的。
这个哲理我是从一个老太太那儿得来的。她晚年因战祸而家破人亡,卖掉了大房子,只留下偏僻处的一间小茶室自住,好在茶室外围有个菜园子。
有一次,老太太与家人去伊豆山温泉游玩,恰逢一个叫乔治的少年投海自杀,但被警察救起。他是个美国黑人与日本人的混血儿,愤世嫉俗,末路穷途。老太太到警察局要求和青年见面。警察知道老太太的来历,于是安排了他们会面。
“孩子,”她说时,乔治扭过头去,他对一切都已失去兴趣,但老太太仍用安详而柔和的语调说下去,“孩子,你可知道,你生来是要为这个世界做些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办到的事吗?”
她反复说了好几遍,少年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你说的是像我这样一个黑人?连父母都没有的孩子?”老太太不慌不忙地回答:“对!正是由于你是个没有父母的黑人孤儿,所以,你能做些了不起的好事。”
少年冷笑道:“哼,好啦!别说了,你想我会相信这一套?”
“跟我来,我让你自己瞧瞧。”她说。
老太太把少年领回自己的居室,指使他去菜园干活。虽然生活清苦,她对少年却爱护备至。生活在小茶室中,处身在优美的大自然里,再加上老太太亲切周到的关怀,乔治慢慢地也心平气和了。老太太给了他一些生长迅速的萝卜种,乔治把它种了下去。十天后,萝卜发芽生叶,乔治高兴得又蹦又跳。他又用竹子自制了一枝横笛,吹奏自娱和吹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了称赞道:“你是惟一吹笛子给我听的人。乔治,你真棒!”
乔治渐渐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心,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送去念高中。在上学阶段,他继续在茶室菜园内种菜,也帮老太太做点零活。高中毕业后,乔治白天在地下铁道工地做工,晚上在大学夜间部深造。毕业后,他任教于一所盲人学校,对那些盲人学生他充满了关怀之情。
“现在我已相信,真有别人不能、只有我才能做的好事了。”乔治对老太太说。
“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老太太说,“你如果不是黑皮肤,如果不是孤儿,也许就不能领悟盲童的苦处。只有真正了解别人痛苦的人,才能尽心为别人做有价值的事。当年你自杀时,你最需要的是关怀和理解,而那时你根本不具备这些,你大声呐喊,说你要的根本不可能得到,根本就不存在——可是后来,你自己却有了爱心。”
此刻,乔治才真正理解老太太当初说的话。
老太太的话给了乔治很深的启迪,老太太继续说:“尽可能爱护别人。等到你从他们脸上看到感激的光辉,那时候,甚至像我们这样行将就木的人,仍能体会到人生的价值。”
在老太太的茶室里,年轻的乔治利用假日自撰笛曲,吹奏给他的盲学生们听。他把流水、浪潮以及绿叶中的风声,都谱进了乐曲。那群盲学生用心聆听,他们听出了生活的意义、人生的价值以及理想、事业、爱情……他们给这首曲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清风流水。
忍到最后
——[日本]久保裕一
老头将一正准备跳河自杀的失恋少女从桥上拽了下来,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开导她, 哪知少女还是跳了下去。
老头正要过桥,突然发现一个少女一只脚跨过桥栏作势要往河里跳,老头吓得紧走两步,从后面一把抓住少女的衣服,把她拽了下来。
“唉,你这姑娘,再晚一步你就没命了!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去死呢?”
“这不关您的事,让我去死吧!我所爱的男人抛弃了我,他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爱的男人,我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你别管我,让我死去!”
“为失恋这么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值得吗?你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呀。”
“谢谢您的好意。您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他。求您了,放开我!”
“真是年轻……只知道自己爱得深,爱得义无返顾。是初恋吧?过去,一般都认为初恋时的爱是纯洁的爱,但是你知道吗?爱与被爱还有好多机会。”
“不过,我认为像我们这样纯洁的爱不会再有了,您还是不要劝我啦!”
“如果都像你这样,第一次失恋就自杀,那这个世界上的人怕是早就死绝了。还有这么多人活着,是因为人们都会忍耐,忍耐到最后,人就解脱了,因为时间可以抚平心中的伤痛。
“你就暂且相信我一回,你听听我的故事。我今年九十五岁了,在我十六岁时,有过一次疯狂的初恋。和你一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的世界里全是她,容不下任何东西,后来她离我而去,我为此曾几次想到自杀。”
“怎么,老爷爷您也……”
“是的,不过时间一定会医治好失恋的创伤。你得忍,忍到最后,你的痛苦就会一点点淡去,直到消逝不见。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对方没什么可爱的地方,何必为情而自杀。这是我作为你的长辈、作为一个过来的人要告诉你的话。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爱。因此,不要太过于认真……”
“噢……听了您的话,我感觉心里舒畅了许多。虽然我现在还在恋慕着他,常为得不到他的爱而痛苦,但现在我相信这种爱恋是会被时间老人带走的。”
“孩子,你终于想通了。”
老头儿见少女冷静下来,便松开了双手。
“老爷爷,我可以问一下,您的创伤是什么时候医治好的呢?”
“噢,那,那大概是去年的春天吧。”老头儿仰望着天空感慨万千地说道。然而,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扑通”一声。老头回头一看,身边的少女不见了。
两人
——[日本]森瑶子
同居一室的男女将他们昔日的感情化成了沉默与憎恨,男人把在“征友”中令自己心仪的女性征文读给女人听,女人却告诉他,征文是她刊登的。
一男一女同居一屋,时间长了,女的变得窝窝囊囊,整天蓬头垢面;男方也同样显得漫不经心,比如用早餐时,埋头于晨报,难得抬起眼来。
两人也说话,只是不再脸对脸地说话。早些时候,在那段情意绵绵的日子里,男人常常满怀深情地说——看着你那饱含深情的双眼,我险些都要融化在里面了,何况用手碰你一下……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恋情没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恋情日趋淡漠。两人先后开始大声地、粗俗地讲话,争吵不休,双方关系每况愈下。对女人来说,目睹男人那充满愤怒的、凶暴的、痛苦的眼神,已成了她最后凄惨的消遣。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他们的爱变成了一种与憎恨无法区别的爱,在这混乱中的交媾——不如称之为变形的强奸。
接下来便是令人窒息的不言不语。打那以后,看上去相互间的感情不冷不热,其实彼此已暗自抛弃了对方。尽管这样他们仍住在一块儿。
在一个冷雨刺入肌肤的夜晚,黑暗的玻璃窗上,数条雨丝斜着向下滑去。屋内依旧是两个人。女的想着自己的年龄,近来时常这样,毫无理由地思考着自己的年龄,她现年三十五岁。
她想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冷雨,又看了看被雨打湿的窗棂,最后目光落在同居的男人身上,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脂肪。如换成异地,在别的女人眼里,他仍是一个具有吸引力的男子汉。
男人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膝盖上的杂志。
“那是本什么书?”女人无意识地问道。
“没什么,很好玩……”男人盯着杂志,没有抬头的意思。
“看样子挺好的。”女人翘起颜色斑驳的指甲。
“发觉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男人瞟了女的一眼。
“那些有什么用?哪赶得上一部好电影。”
“你说去看电影?”
“还赶得上去六木影院。”
“在放什么?”
“嗯,去了不就知道了。”
“还是在家呆一会儿吧!”
像往常一样,男人耸耸肩闭上了口。
“你说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意思?”女人突然提起刚才的话头。
“没什么,就是指世上有想像力丰富、风趣的人。”男人的眼光又落在杂志上,“我们好像该吃饭了,吃点什么?”
“嗯。”
“吃点什么?”
“随便。”女人懒洋洋地。
“又来了。”男人突然烦躁地嚷道,“总是随便,又是什么都可以,一点儿没主见,与此相比——”
“与什么相比?”女人的眼色黯淡起来。
“好了,不说了。”
“说呀,把话说完。”
“说了也一个样儿。”
“不说怎么知道,什么呀?”
“比方说世上有这种女人,”男人指着杂志上的“征友”一栏的一处,暧昧十足地念起来:“愿意带上一瓶法国酒伴我去看晚霞吗?香港的哩巴尔斯湾呀,缅甸的曼德勒啦,去严冬的湘南一带也可以,哪怕只是几小时。欲寻梦的男性,请与我联系。我的信箱号码是二八四——”
“这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女人的胡言乱语。”女的神秘地、却又平静地说。
“即使如此也算是个有主见的女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是个女人,差距竟如此之大。”男人嘲讽地望着女人,“曼德勒的夕阳之类,换了你能想象吗?”
“很让我吃惊,你竟会对曼德勒的夕阳感兴趣。”女的眯起双眼,“索性去见她一面吧?”
“万一是个好女人的话,说不定我会撇下你。”男人试探性地说。
“我倒希望那样。”
“你真沉得住气,你真不怕我离你而去?”
“那个未曾见过的女人?”
“一个浪漫有主见的女人。”
“可我觉得不会被抛弃。”
“那么有把握!”男人皱起眉头,无情地说,“老实讲,为了她我已买好了一瓶法国酒。”
“妙极了……”女人不露声色。
“我已受够了,看你在那儿嗑颜色剥落的指甲就恶心。”
“那个女人也不见得好哪儿去。”女的始终镇定自若。
“胡扯些什么?”男人责问道。
“肯定平时也是指甲油剥落的。”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你真想知道吗?”女人诡秘而又神采奕奕地盯着男人,喃喃地说,“告诉你吧,那个女人就是我,那是我写的广告。”
男人一怔,沉默无言。
不多久,两人倒空了那瓶法国酒。
“真没想到,”男人苦笑着与女人干杯,“那一个人是你,你原来……”
接着两人无声地喝起杯中的法国酒来,但双方的目光均落在别处。
海的坟墓
——[荷兰]赫·布洛魁仁
渔夫的女儿每天夜晚都去海边放一只花冠,唱一支恋爱的歌,以此来与远航的恋人“约会”。
当有一天她确知她的恋人永远不能再回来时, 她停止了去海边唱歌,却依然去送花冠。
渔夫把小屋建在海岸的沙丘中间,每当暴风雨来袭,窗子上的玻璃,就会哐啷地响着,屋内炉火的烈焰也会尽情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