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在大草原上长大,是小老头找到我并把我养大的,小老头是我师傅,对我而言正是如师如父。
对于到草原之前的事,我记得不是很真切。那个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爹娘带着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坐着马车以比兔子长跑还快的速度逃跑。一般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总会发生点什么。而很不幸的,我们也不能在这样的夜晚幸免。至于为什么要逃,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的,也明了了原来当时娘说的那一句:“你是个累赘,爹娘不能要你了。”是要有多大的决心加狠心外加心碎才能说的出来。
我被爹娘丢在了一个草比人高的地方,而且还被一块从爹身上扯下的衣服塞住了嘴巴。爹临走说了句:“天不亮不许说话,也不许发出半点声音,不然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爹跟你娘了。还有记住,往后忘了爹娘,好好活着,如果能逃出去就一直往西走,永远别回来。”
夜很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当然当时我被绑在一颗大树上,根本不可能看见自己的手指。所谓伸手不见五指,不过是我为了形容更贴切而已。既然那么黑,我就更加看不见爹娘脸上的表情,只隐约听到娘好像在抽泣。
他们好像已经走了,过了一会儿娘又突然跑回来,紧紧的抱住我,我听到她在哭,爹紧接着追过来,对娘低声责备到:“再不舍,就只能害了她,快走!”娘被爹一点一点拉了起来,哭的越发厉害了。娘边说我是累赘的那句话,边脱下她毛茸茸的披风裹在我身上。在她的一滴泪落到我脸上时,她终于是被爹彻底拖走了。她的泪从我的眉间缓缓滑落到嘴角,嘴里的盐味,我猜一定是我自己弄的,因为明显我的泪要多一点,而娘的眼泪落在我脸上的只是一滴而已。
就这样,在我6岁,刚懂事,刚记事的年纪,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我被爹娘捆绑着扔在了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我一直很排斥回想那个夜晚,每次一想到都会觉得自己又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那晚的,不敢哭,不能哭,不能发出半点抽泣声,不敢睡,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发出什么声音,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爹娘。只是一直盯着根本什么也看不到的漫天黑暗看,似乎只要拨开这片黑暗就能见到爹娘了。眼泪却不争气的一直流一直流。
终于天慢慢亮了,我还傻傻的等着双亲来接我,因为我自认自己没有弄出半点声响。等着等着肚子好饿,饿着饿着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感觉腿好酸好疼,缓缓睁开眼睛,阳光很耀眼,慢慢的我看到一张跟我一样稚嫩的脸,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孩正眨巴着双眼看着我。“你醒了!太好了!来先喝点水,你一定饿坏了吧,我听到你的肚子一直在叫。”
我喝了几口水,脱口就问:“我爹娘呢?这还是草原吗?是他们让你来接我的吗?”其实我也知道爹娘不可能让一个只比我大几岁的孩子来接我的,但还是不死心。
他眨巴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爹娘说让你先跟着我,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等办完了就来接你了。”
我目瞪口呆大脑短路了一片落叶落地的时间,迅速想到他是在骗我的,于是对他拳打脚踢道:“骗子,你骗人,爹娘,爹娘,爹娘……”我越说约无力,因为我知道爹娘其实是不要我了,他们把我丢在了荒野上,还把我捆着,不许我说话。心里明明清楚却就是不想承认,似乎只要我不说出来,就不是真的,他们还会来接我的。
“我没骗你,你不是累赘,你娘那么说只是不想你跟着他们受苦,因为他们要做的事真的很危险,你一个小孩子跟着他们肯定会受伤的。他们是为了保护你,所以才没带上你的。”他轻轻拍着我的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娘说我是……”
我还没说完,他就接道:“因为是你爹娘让我来帮忙看着你的啊!所以自然是他们亲口告诉我的。”
“那爹娘为什么要把我绑在树上呢?还不许我说话?”我继续追问。
他不急不躁的答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乱跑啊!他们才好找到你,不过他们暂时应该都不会来了,你先跟着我走吧。至于他们拿布条塞住你的嘴巴,只是不想你发出什么声音被坏人发现而已。”
我慢慢放下了戒备,因为他知道爹娘跟我说了什么。心里也终于不那么难受了,整整一个晚上我都笼罩在被爹娘丢弃的阴影中,现在终于可以有一点点安慰了。
“那爹娘为何要我忘了他们?”
“因为只有忘记才能开始全新的生活!”
我歪着脑袋想他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主要以我当时的年纪和智商,还没法理解这么简单浅显的话语。
“来,先吃点东西吧,你饿坏了。”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才递给我。我呆呆的看着他,他柔柔的看着我,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初见时他眉清目秀、目光比水清澈的样子。
我已经彻底相信他不是坏人了,接过他递给我的果子,啃了一口,傻傻的说道:“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我叫小叶,你叫什么?”其实小叶只是我的小名而已,爹跟我说过,在外面不许跟别人说真名。虽然觉得眼前这个目光澄澈的人不会是坏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露出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我姓穆,名琅。”
“穆郎?是郎君的郎吗?呵呵,真好听呢。那以后我都叫你穆郎好吗?”我傻傻的说道,以当时我的认知,根本不清楚郎君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娘就是这么叫爹的,而爹很喜欢“叶郎”这个称呼。但我当时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只有娘才可以这么叫爹,其他人都不可以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好啊,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哦,我等着你叫我一辈子穆郎。”说完他替我擦了擦嘴角,我才发现因为啃的太快,所以嘴角边沾了点果皮。我讪讪的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草地的沙沙声和我啃果子的声音。一只小鸟唧唧唧唧的飞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小鸟停在我们旁边的树枝上叫嚷着,穆郎看着小鸟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穆郎,我们……”我正想问他我们要不要去哪,还是就在这等着爹娘来。他突然一把捂住我的嘴巴说道:“嘘,别说话,有坏人来了,我们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吓得除了点头,完全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还好有穆郎在,不然我肯定会被坏人发现的,他牵着我一路小跑,还好周围草很高,而我们又还只是两个孩子,所以在这天然的屏障下,坏人很难发现我们。不过对于穆郎究竟是如何知道坏人在向我们靠近这件事,我很是疑惑,毕竟当时我们四周很是安静,当然不包括那只聒噪的小鸟。
我们一直跑了很远,最后在一个湖泊旁停了下来。“先在这闲会儿吧,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追来的。”穆郎说道。
“嗯,我听你的。”我看着他甜甜的说道,虽然很累,很饿,但我总觉得只要穆郎在我身边就很踏实。也许是因为我已经默默开始依赖他了,也许只是因为他跟我一样,都是一个人在这草原上。所以我们都把对方当成了彼此的救命稻草,且不说这根稻草到底能否救命,但紧紧握在手心里总是对的。
我忽然想起刚刚的事,便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坏人来了的?”
他爽朗的一笑:“这是秘密,等会给你个礼物。”
我傻傻的幻想着:他的礼物会不会就是爹娘已经来了呢?
天渐渐近黄昏了,他又从怀里掏出几个果子给我,一副很歉疚的样子说道:“我走的匆忙,没带什么吃的,这些果子是前天经过一片林子时,顺手摘的。这附近很难找到吃的,你将就再吃点吧。”
我拿起一个果子学着他早上的模样,用袖子擦了擦,递给他:“穆郎哥哥,你也没吃东西呢,我们一起吃吧。先过了今天再说,说不定明天爹娘就来接我们了。”
他接过果子,愣了愣,才开始啃。
我们啃了果子喝了水,终于有点力气了,天已经全黑了。由于昨晚一个人在黑暗中的遭遇,我变得很怕黑夜,身体不自觉在发抖,穆郎搂着我的肩说道:“别怕,我在这。还记得我说过要送你个礼物吗?”
我紧紧靠在他怀里,点点头,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
他嘴里发出像是鸟叫,又像莺啼的声音,很悦耳,是一曲我从未听过的歌声。伴着他的歌声,我听到很多鸟叫声,还有鸟拍打翅膀的声音,还有风吹草儿的簌簌声。好奇的抬起头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漫天的萤火虫:草丛里,空中,湖泊上,湖里的倒影中,甚至我们身边,全是萤火虫“好美!”我忍不住惊叹道。
“穆郎,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又是害死人不偿命的一笑道:“很简单。”他嘴里又发出了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好听的声音,一只小鸟就扑打着翅膀落在了他抬起的手背上“我跟他们是朋友,所以就请他们帮忙扑腾下翅膀,把草丛里的萤火虫全引出来。”
我估计如果不是他把我的下巴合上,那么我的下巴就一定会掉下来的。愣了半响,我终于明白了:“原来穆郎你会鸟语,怪不得早上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你会知道坏人已经来了。好厉害啊!”
“傻丫头,我送你这个礼物,只是想告诉你,黑夜并不可怕,昨晚你过的很糟糕,但今晚你过的很美好啊!这么美的星光只有在夜晚,而且是漆黑的夜晚才能看得见,所以别怕,以后都别怕,如果以后没人在你身边,你要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看过人世间最美的星星。当你想起属于我们的这片星空时,你就一定要快乐!记住,只有忘记才能开始全新的生活!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勇敢的活下去!”他看着我,目光闪闪如星辰。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穆郎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呢?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啊!”
他叹了口气:“无法预知的未来,我不敢确定,而且我也在逃命中。”
“逃命?为什么?”我吓了一跳,赶紧追问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一家人,他们过着人间最奢侈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们的父亲突然死了,于是母亲命人带着兄弟两人逃命,因为坏人其实就在他们身边,只是他们一直不知道。兄弟俩一直往西逃,途中遇到又坏人,于是他们失散了……”
我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自从跟爹娘逃亡开始就没睡过个安稳觉,昨晚又彻夜未眠,今天又跑了一天,肚子又饿,所以我很可耻的靠在穆郎身上睡着了。每每回想起这件事,我都恨不得冲回去把那个小小的自己拖出来,狠狠揍一顿,如果我没睡着,如果我能听完穆郎的故事,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