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东歌闭上眼前一秒,就听到‘斧下留人,圣旨到’七个字。
再睁开眼睛,是醒在一个古韵悠然的房间里,空气中淡淡清香,床铺上绫罗纱帐,床头点着宫灯。身上的衣服也被替换,不是那件单薄残破的囚服,换做一身素面睡衣。
或许是季东歌醒来的动静有些大,惊到了守在房间外的丫鬟。
“季公子,您醒了吗?可需要小婢为您打水洗脸吗?”
良久房内没有声音,丫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准备重新安坐下休息,就听到房中传来呻吟。
“来……来,扶我起来……”
季东歌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全身没力气,肚子也是饥饿难耐,这些倒是真的。
丫鬟打开门,走进屋,掀开季东歌的被褥,将他上半身扶起,靠坐在床头。
仔细打量这个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盘在后脑成髻,娇好的容貌和身上绸制的衣服,都可以看出,主人家非富即贵。
“敢问,这里可是太子府?”
季家人都已经被斩首,家产也已被充公,季东歌再没可能回到季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十几天前,来到天牢探望他的朱允炆。似乎,在那种必死的情况下,太祖皇帝是不可能一时心血来潮的,只有朱允炆能够求得一绢圣旨。
“是,这里是太子东宫,需要小婢叫醒允炆王子吗?”
得到答案,季东歌也就不想,打扰此间主人休息,挥手示意不用叫醒朱允炆,就在婢女的服侍下,用了一些稀粥,又继续和衣睡下,直到天亮才悠悠转醒。
守夜的丫鬟已经去休息,换上一个年龄稍大的婢女。十六七岁,与季东歌同龄,外貌也较为普通。
她端着洗脸盆,走进房间。
扶着季东歌起床,宽衣解带,换上干净的外套。漱口、洗脸,用干毛巾把水擦干。另一个婢女将早饭端进屋里,摆在桌子上。
满满一桌糕点,没有一样是季东歌可以叫出名字的。他也只是浅尝即止,喝了一碗瘦肉粥。
“你们叫什么名字?”
季东歌询问两个婢女的名字,他总不可能,在以后找人的时候,说:‘那个谁,你过来。’
“回公子,小婢没有名字,是允炆王子专门领回来,伺候公子的,还望公子赐名。”
说话的女孩没有一点胆怯,语气虽是对主人家的尊敬,但不卑不亢,有点儿女中豪杰的意思在里面。
名字都是长者赐。
季东歌经过十七年,思想品德教育熏陶,对这种为他人取名,掌握他人命运的事情很反感。然而,既来之,则应该好好扮演‘公子’的角色。
“君子四友,梅兰竹菊,我偏爱苍松翠柏,我看你风骨高洁,颇有苍松宁折不弯的气魄,就叫松露。”
婢女后退一步,纳个福:“谢公子赐名。”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却比不上我的锤镊刀尺,一横一抹都是十几年功夫,我看你性格比身边的姐姐软弱,这也是要十几年锻炼,才能坚强、大胆起来,就叫抹茶。”
另一个怯生生的婢女,也向后退一步纳福:“谢公子赐名。”
松露见季东歌不再说话,又开口问:“我们一共四个姐妹,昨晚伺候公子的老幺,公子是见过的,还有一个姐姐,总管着公子院里的大小事物。”
季东歌点头,想了想,继续说道:“老幺的年龄我看只有十三,最多不超过十四,这是最机灵细心的,就叫酒心吧,大姐我虽没见过,听你的话,能力是很不错的,就叫雪吻好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啪啪’的鼓掌,朱允炆人未至,说的话先飘进房间。
“松露,抹茶,酒心,雪吻,真的是好名字,没想到东哥哥学问也那么高!”
这个夸奖,季东歌可当不起,他无非就是知识超前几百年,学问高低与否也无从谈起。
朱允炆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季东歌是见过的,一个叫杉木,一个叫谷桐。主仆三人,一前两后,走进房门。
松露和抹茶两女见状,端下空了的粥碗,对朱允炆行礼:“允炆王子,婢女告退。”
朱允炆挥手让两女离开,同时也让随从到门外等待,在季东歌对面凳子上坐定。
“东哥哥,你睡了三天。”
“行刑那天,我让人快马加鞭,赶往刑场,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东哥哥的家人都没有救下。”
季东歌对季家人,没有亲情,更多的是同情。身在皇权的时代,皇帝就是阎王。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容你活到五更?
不要说这次太祖是死了个儿子,季家受到迁怒,至少杀之有因。就算今天皇帝要杀一个人,仅仅是因为看他不爽,也会安置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最终结局还是注定。
人类历史上,从蛮荒时代,到文字出现,就产生了阶级观念,再加上人类崇尚享受的劣根性,于是出现贵族和皇室,文明进入到封建时期,百姓的生杀夺予,都掌握在,以皇室统治为核心的官僚阶层手中。
“皇爷爷……我求皇爷爷好久,终于答应让东哥哥做我的伴读,下个月应天学宫开学,东哥哥就可以和我一起去上学了!”
朱允炆还保有孩童般的稚气,听他说的话,一两个拖长的尾音,就像五六岁的小孩一样。
这也是一直生活在太子宫中,很少离开下人的照顾,再加上皇太子父亲和皇帝爷爷的宠爱,没有接触到成年人的那种尔虞我诈,心灵上,就像一张白纸。
想到面前这个少年,在九年后将会从史书上消失,不知所终,究竟是或者?被囚禁?还是死了?都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季东歌就觉得,有些心疼。
朱标的死,究竟是自然原因,还是如同百姓说的那样,是被燕王害死的?没有人知道。
总之,皇太子是自然生病而死,还是被燕王害死,都为朱棣登上皇位,扫除一块障碍。那么,下一个成为皇储的人,无论是某个王爷,或者是某个皇孙,都将成为朱棣下一个要除掉的目标。
按照历史的轨迹,这个人,就是此时坐在季东歌面前,单纯到愚蠢的少年。
“东哥哥,开学之后,夫子会直接开始讲《大学》,不知道东哥哥以前的功课学的如何?我可以给你补习。”
无忧无虑,形容的就是朱允炆。
季东歌内心,迫切的觉得,朱允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至少应该要做些什么,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