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零年。广东,佛山。
中华少年武术大赛棍术组的决赛现场,裁判长正端坐在覆盖蓝色绸锦的主席台中央,台下是一块长约四十尺,宽约二十尺的擂台。少年级别的比赛留他的一贯印象,是稚嫩、朝气、还有几分少年郎的可掬。而今天的决赛现场,他却觉察到一丝异样的肃杀,这不该是少年武者的气场。
此刻,竞逐冠军的两名少年已持器械登场。场地右侧的是卫冕者,小小年纪就生得膀大臂粗,粗黑的眉宇间透出阵阵英气,手中的紫微棍拙朴苍劲,加之披挂的金色卫冕战袍,一看便知是这批少年武术生中的佼佼者。而场地左侧的挑战者就太过普通了,不但面部扁平,长相平庸,身形也略显单薄了些,只是他身袭的白色练功服上所纹的“少林”二字,才让人对这个天下武学之源生出几分敬意。
在“公平竞赛,以武会友;强身健躯,点到为止”的招展横幅下,两位少年略一躬身,遂即摆开架势。卫冕者对把握棍,棍尖瞄向对手心窝处,怒目圆睁,有猛虎下山之势。而前来挑战的白衣少年,只是单手握棍,棍尖竟拄在地上。裁判席上窃窃私语,这些武术界颇有分量的大人物,心中桂冠早有归属,唯一担心的,是祈祷挑战者不要败得过于狼狈。
铜锣声响,卫冕者大喝一声,拔棍急刺,当真是势如闪电,力如洪流。白衣少年侧身一避,将手中白蜡棍轻轻拨开对手的力道。卫冕者见一招不中,恼怒中拔地而起,一招力劈华山如雷霆。而白衣少年却以斜棍相迎,生生卸去了万钧之力。两人之间的角力,似猛虎对恶蛟,一力沉,一身巧。
交手数合之后,裁判席已略有骚动。最令裁判长不解的,是赛前场上的杀气究竟来自何方。卫冕者有的是怒气,但那不是杀气。真正的杀招,绝非如烈火侵野,而是冷峻如玄冰。正在思虑之间,只听得少衣少年轻叱一声,借着棍势跃地而起,于半空之中向对手疾身俯刺,他掌中的白蜡棍舞出了熠熠生辉的棍花。裁判长眼前仿佛腾起一条雪色的蟠龙,腾起四海的水雾,昂首清啸。此刻,他终于明白那股潜藏杀气的来处,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选手小心!”话音未落,卫冕者慌乱中伸出的招架之棒,已探入蟠龙巨吻,只听得几声脆响,紫微棍已断成数节,卫冕者萎顿在地,虎口迸血。场上裁判及时叫停了比赛,卫冕武校的校医急切地察看本校选手的伤情,而校长则盯着裁判长理论,要求少林武校为选手伤人一事道歉并取消冠军资格。白衣少年也似是吓坏了,懵在当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在将校长劝回观赛席后,裁判长环视了裁委会众人后问道:“你们的看法呢?”
“少林的选手没有按套路出招!”
“呵呵,论功夫高低,当然是白衣小子胜了。可这是文明社会下的比赛,不是旧社会走江湖。我看啊,这小子的棍法,有股子邪性。”
“再说了,这位少林武校的选手,在初赛、复赛中用的都是少林本门的棍法,而到决赛,居然用了旁门左道的邪术,论结果是他胜了,但这不符合公平竞赛的精神!”
“应该判卫冕方胜出!”
“对,取消少林武校的本届成绩!”
大家一阵鼓噪之后,裁判长与白衣少年对视了几秒钟,沉吟道:“在我眼里,每个少年郎的心性都是纯真的,没有阴邪一说。今天的比试过程的确诡异,这种杀招也确实令我们闻所未闻。”他顿了一顿,继而道:“我的意见是,尊重比赛,尊重规则,冠军是少林的……孩子的世界观还没有形成,好勇斗狠不是其本性,但他的教练……我会建议少林武校给中华武术协会一个交代!”
一个月后,河南,登封市。
西落的余晖洒进了练功房的窗棂,却没有带给这处空间以一丝温暖。校园里四处张贴着《关于不再续聘李昱同志为本校棍术教练的公告》,在远处寺院的暮鼓声中,白衣少年靠在斑驳的墙角,指甲狠狠抠着那块冠军奖牌,怯生生地问道:“李老师,我做错了什么吗?”
练功房对角,须髯垢面的中年男子正仰脖灌着烧酒,一抹嘴道:“好小子,你给我争了这么大的一口气。错?错哪了?是你给少林长脸了!”
“可是……他们……让您卷……”
“卷铺盖走人是吧”,中年男子摇晃着身躯,在斜阳下映出硕长扭曲的影子:“听好了,小子,认准了道,就……就得有一路走到黑的气魄。记住,谦和退让的,未必是善类;锐意逼人的,未必不是仁者。”
少年听得似懂非懂,手掌支住下巴,好奇的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的教练。
“你我师徒缘份已了,可未来天涯路上何处不能相逢?保持你善良纯正的心性,我便没有枉教你一场!”
是夜,男子轻衣短打,趁着酒劲,最后一次为小徒弟演示了气势如虹的蟠龙棍。夜寒凝霜,湿气扑面,少年却了无寒意,生生的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