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门被推开,门边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喧哗声、大笑声、吵闹声,也一并传出门外。少年定睛一看,只见吧台边坐着好几个人,有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也有身材妖娆、穿着劲装的美女。他们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一边豪饮一边放声谈笑。这景象让步凡有些发怔,他赶忙拽住斯通的衣角,将人往外拉:“斯通,这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我们快走吧。”
“为什么?”斯通扭头望他,皱起了眉头。
步凡左看看右看看,他凑近斯通,压低了声音说:“这明明就是酒馆嘛,我还未成年啊!喂,斯通,我是不太明白你们坚石人的年龄啦,但我觉得你应该也没满十八岁吧?”
“哈哈哈哈!”还没等斯通回答,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狂笑,一名看上去像酒保的中年男人,大笑着问:“斯通老弟,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小鬼头啊?”
吧台边的人们,都随着他的笑声,一齐望向站在门口的这位“小鬼头”。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步凡不由地涨红了脸,他简直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但他新认识的朋友——斯通,却毫不迟疑地走向吧台,然后“啪”地一声,将什么东西拍在了木质桌面上。
那是一枚暗红色的鳞片,有半个巴掌大,隐隐闪现着炭火般的光芒,还散发着类似硫磺的气味。
“巨龙之鳞?”先前大笑的酒保瞬间收起笑容,惊讶地反问。
他的话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无论是健壮的大汉,还是妖娆的美人,都一脸震惊地望着斯通和步凡。过了两秒,一名胡子编成小辫子、身后背着巨型双斧的魁梧汉子,冲斯通竖起了大拇指:“你小子还真搞到龙鳞了?那可是S级的任务啊!小子,算你狠!”
说完,他将手里的酒杯掷向斯通,石头少年稳稳接住,甚至没有让金黄色的啤酒溅出一滴。不过斯通并没有喝酒,他只是将酒杯放回吧台,然后转头望向酒保,冷静地陈述:“达鲁斯,我的报酬。”
被称为“达鲁斯”的男人走出吧台,大步走到屋子的中央。在那里立着一个足有两米高、四米多宽的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地贴着大大小小的单据。步凡眯着眼去看,只见每张单子上都标记了一个英文字母,普通白纸的单子上盖着“E”级印章,浅绿色的单子上盖着“D”级印章,淡蓝色的单子上盖着“C”级印章,淡紫色的单子上盖着“B”级印章,枚红色的单子上盖着“A”级印章。
达鲁斯从木板的顶端摘下一张金色单据,上面赫然标注着一个大大的“S”。他在单子递给斯通,后者拿起羽毛笔,在页面的最底端签下龙飞凤舞的“Stone”,然后递了回去。达鲁斯将单据连同那片暗红色的龙鳞,一齐用袋子小心翼翼地装好,收进了抽屉里,然后才从宝箱里拿出三个沉甸甸的小袋子,一齐扔给了斯通。
“老弟,真是不能小瞧你,”达鲁斯笑着说,“你一定会成为马奇克大陆最著名的冒险者。”
不等斯通回答,早已满肚子疑问按捺不住的步凡,就高高地举起了胳膊,一副“我有问题”的样子。达鲁斯抱起双臂,冲步凡扬了扬下巴:“嘿,小鬼头,你要问什么?”
“什么是冒险家?冒险家公会又是什么?”
步凡的疑问刚说出口,人们又是一阵爆笑。达鲁斯大笑着望向斯通,乐不可支:“我说小老弟,你怎么带来这么个菜鸟啊?喂,小鬼头,听好了,冒险家是马奇克大陆的开拓者,是探索未知世界的勇士,而冒险者公会则是勇士们工作的据点。在卡美拉国,所有人们无法完成的愿望,都可以委托给冒险者公会,我们会安排合适的冒险者去完成任务,再给与相应的报酬。”
“我明白了,”步凡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先前有人发布了委托,要买那个龙鳞对不对?而斯通搞到了龙鳞,所以你们就要付给他钱。咦,这么一说,感觉就像是雇佣兵嘛。”
“不,我们和雇佣兵不同,”达鲁斯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我们绝不接取任何违反法律、危急人身安全的工作,伤害、暗杀、盗窃,绝不是冒险家的任务。我们最经常遇到的工作是帮助魔法师寻找稀有材料,或者成为魔法师的保镖前往秘境探险,总而言之,就是守护、搜寻、探险。”
如果在几个小时前,有人向步凡提出“魔法师”这个概念,他一定会笑着吐槽对方“你是漫画看多了吧?”。但此时此刻,在经历了巨龙来袭、在看到了绚丽美妙又威力惊人的魔法之后,步凡已经彻底对这个世界着了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这里的一切。听了达鲁斯的解释,少年“啪”地拍响了巴掌:“哇,听上去好COOL!冒险家就跟私家侦探差不多,公会有原则地接下工作,大家做的都是好事就对了!”
“是的,”达鲁斯点了点头,笑意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我们这里的任务根据难度不同,分为ABCDE五个等级,A级最难,E级最简单,难度越高,报酬越高。另外还有S级、也就是超级任务,一般是要超过二十个冒险者联合完成的,这次‘寻觅巨龙之鳞’的工作就是一个S级任务,没想到斯通老弟一个人就搞定了,真是令人意外啊。”
听到这里,步凡不由地为自己新交的朋友感到高兴,他得意地横起胳膊,用肘子撞了撞身侧的斯通:“嘿,斯通,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不,获得龙鳞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斯通那坚石组成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丁点自豪的表情,“我追着巨龙进入广场,的确趁乱剜下了龙鳞,但如果不是魔法守护者们及时赶到,制服了巨龙,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魔法守护者?那又是什么?是不是后来赶到广场的四支小队?”步凡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我说小鬼头,你的问题也太多了吧?”达鲁斯哭笑不得地说,“嘿,小鬼头,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冒险家公会?如果你加入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回答你,我可是卡美拉国的百事通哦。”
“哈哈哈,这种菜鸟能成为冒险家?达鲁斯你的眼睛脱窗了吗?”先前那名斧头男大笑起来,然后轻蔑地瞥了步凡一眼,“这小身板,这细胳膊细腿的,这种小菜鸟连白色任务都玩不成吧!”
被鄙视了。这个认知,让步凡顿时感到了心塞。他想大声反驳,但看到对方那发达的肌肉、那锋利的巨斧,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能不满地撇了撇嘴角,将一张清秀帅气的脸皱成了苦瓜。
他那纠结的表情,落入了斯通的眼里。石头少年一言不发地走到公告板前,拿下了一张白色的E级任务单,然后转身回来,塞到了步凡的手里。这个动作让步凡惊讶地抬起头,然后慌乱地摆起双手:“不、不行的!我什么都不会,一定做不到啦。”
“不试试怎么知道?”斯通沉声反问。
“可是我、可是我没……”
“没有‘可是’!”
不等步凡说完,斯通粗暴地打断对方。坚硬皮肤下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胆小懦弱的人类少年,斯通大声反问:“你可是敢对巨龙出手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走!”
说着,斯通伸出手,拍向步凡的后背。少年差点被一巴掌拍在地上,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了脚步。步凡深吸一口气,努力地鼓起勇气,然后向达鲁斯递出了手中的白色单据:“达、达鲁斯,我想……我想接下这个任务,我想……”
步凡停了两秒,他挺直脊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抬起眼,坚定地望向面前的公会联络人:“我、我想成为冒险家!”
“小鬼,别被吓哭哦!”达鲁斯扬起嘴角,笑着接过那张白色单据,“啪!”地一声,盖出了属于冒险家公会的印章。
由达鲁斯盖下冒险公会的印章,就表明委托关系成立,步凡正式接下了任务。这次的委托来自城里武器店的老板,老板想要寻找一种珍稀的翡翠原石,用来打造成骑士剑剑柄上的装饰品。因为只是单纯的搜寻任务,难度极低,路程却很远,报酬也不高,所以很少有冒险家愿意跑到远方的地下洞窟,完成这项收入微薄的工作。这倒给步凡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走出冒险家公会,斯通领着步凡走向城市北边的一处市场,在那里用栅栏隔出了几十平米的空地,里面圈养着一种奇怪的鸟类。它们每一只有两米多高,体型圆滚滚、毛绒绒的,显得非常可爱。它们全身覆盖着雪白的羽毛,只有两只眼眶黑乎乎的,看上去就像是熬夜产生的黑眼圈。不同于其他鸟类,它们没有宽阔有力的翅膀,翅膀退化成了两个巴掌的大小,但它们有着细长有力的双腿,大长腿到步凡的胸部那么高。
少年睁大眼,打量着奇异的生物。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少年的视线,它昂起头,用那双黑眼圈回视步凡,但仅仅过了几秒,它又懒懒散散地回到栅栏里,躺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
“这是什么鸟?”步凡偏头望向自己的同伴,好奇地问。
斯通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老板热情地招呼起来:“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以前没见过卡比亚吗?它可是我们卡美拉的国宝!”
“卡比亚?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步凡小声嘀咕,他努力回忆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然后猛地拍了巴掌,“我想起来了!斯通,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训斥我是卡比亚!咦,我跟它到底哪里像啊?”
听了步凡的问题,老板大笑出声,而斯通拒绝解答。石头少年从刚刚得到的报酬中掏出六个金币,交给了胖胖的老板,然后翻身跨进栅栏里,牵了两只卡比亚出来。大鸟懒洋洋地歪了歪脖子,不情不愿地慢慢磨蹭着。直到老板掏出两根胡萝卜,塞进卡比亚的嘴里,大鸟立刻来了精神,它们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还踢了踢大长腿,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斯通左脚一蹬,动作干净利落地跳上了卡比亚的背部,抓住了它脖子上的缰绳。步凡也依葫芦画瓢,但却怎么也爬不上去,还是老板端了张板凳来,他才垫着脚、晃晃悠悠地爬上了自己的坐骑。就在步凡抓住缰绳的那一刹,他跨坐着的那头卡比亚,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两边的建筑急速倒退,风掠过耳边发出呼呼的声音。大鸟快速地迈动双腿,以一种半跑半崩塌的姿态向前狂奔,险些将步凡从鸟背上颠下去。如果换算成现实世界的交通工具,这家伙简直就像是改装摩托车,速度直逼80公里/小时。看着卡比亚以可怕的速度,在城市的街道上飞奔,步凡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崩溃地抱紧了卡比亚的脖子,努力让自己不掉下去,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叫:“啊啊啊啊!慢点!停下!”
然而他的呼喊并不能制止卡比亚的脚步,大鸟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胡萝卜,一边悠闲地向前奔跑。它的爪子击打在砖石街道上,发出极有节奏的声音。而每隔两个拍子,卡比亚的身体就会向上弹跳一次,让步凡产生自己在蹦床上跳跃的错觉。他更加慌张地收紧双臂,死死抱住了大鸟的颈项,连眼睛都不敢睁了。
“松手,”身侧传来斯通沉厚的声音,“你抱得越紧它跑得越快。”
听了斯通的话,步凡更崩溃了。他强忍住恐惧睁开眼,只见石人单手抓着缰绳,非常淡定地骑着另一只卡比亚,与他并驾齐驱。
“你别紧张,卡比亚非常温驯,不会摔你。”斯通沉声说明。
虽然高速行驶带来了强烈的恐惧感,但步凡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他小心翼翼地松开右手,放开卡比亚的脖子,然后抓住了缰绳。果然,大鸟的速度慢了下来,以大概四十迈的速度,匀速前进着。
步凡松了一口气,渐渐习惯了卡比亚奔跑的节奏,颠簸感也减轻了许多。直到这时,少年才有闲情观察四周,不知不觉间,卡比亚已经冲出了市区,城郊是一片开阔的农田,田地被划分成了若干个正方形,分门别类地种植着小麦、蔬菜和果树。而远处是一座青色的山林,那就是洞窟的所在了。
“斯通,对不起,”步凡扭头望向身边的朋友,真诚地道歉,“我知道这次任务的报酬才一个金币,光刚才雇卡比亚的钱都已经让你赔本了。其实你不必管我的,那个斧头男喜欢嘲笑别人,让他嘲笑就好了。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说成是胆小鬼了,而且他们说得对,我的确很胆小……”
“不,”斯通斩钉截铁地打断对方,“胆小鬼是不会拿起匕首斩向巨龙的。你是个勇敢的人,我相信我的眼睛。”
第一次被人这么肯定,向来啰嗦话唠的步凡,此时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怔怔地望着对方,望着那看上去怪异无比的石头人。那是一张看上去冷冰冰、硬邦邦的脸,但步凡明白,在坚石组成的外表下,斯通有着最火热的内在。
大约一个小时后,两名少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是山里的一处废旧矿坑,蜿蜒疯长的青萝几乎掩盖了洞窟的入口。斯通驾驭卡比亚停在洞窟前方的空地上,他翻下鸟背,然后走向洞口,挥剑斩断了藤蔓。
“对了,不要让卡比亚停在树……”斯通突然扭头,他“树底下”三个字还没有说完,就放弃了这个嘱咐。因为步凡已经将缰绳拴在了树干上,并一脸疑惑地望向他:“你说什么?”
“算了。”斯通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对于斯通的反应,步凡倍感不解。但很快的,卡比亚就以实际行动解答了他的疑问。不同于乖乖躺在空地上晒太阳的那只卡比亚,拴在树下的这只显得异常激动,它用鸟喙扎进树洞里,然后扑扇两只小翅膀抱住了树干,又用大长腿蹬着地面,一步一步地向上挪动。
“……”步凡顿时无语了,他第一次看见鸟用这么诡异的姿势,竟然在爬树!
只见卡比亚以惊人的毅力,以比蜗牛好不了多少的速度,终于爬到了一根大概四、五米高的树杈上。下一秒,这只鸟儿做出了步凡做梦都想不到的举动——它竟然扇动那小得可怜的翅膀,“噗通”一声跳了下来,然后将它自己彻底撞晕在地面。
“每次一看见树,卡比亚就会忘记自己是陆行鸟的事实。”斯通无奈地说。
这只尝试着飞翔的陆行鸟,也不知它是因为经常跳树撞傻的,还是因为太傻所以才跳树。直到这时,步凡才理解过来,他不服气地走上前:“喂,你一开始说我像卡比亚,原来是说我蠢的意思啊!”
“难道你不蠢吗?看见巨龙来袭都不知道躲。”斯通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反问。
“我那是没反应过来,我还以为是电影特效呢。”步凡碎碎念地解释着,一边跟随斯通的脚步,走进了阴暗的矿洞之中。
这是一座废弃的矿坑,轨道残全不全,碎石散乱,破旧的翻斗车歪歪斜斜地靠在洞窟的边缘。水声滴滴答答,地下水顺着墙壁的缝隙滑下,浇灌出了一大片湿滑的青苔。再往里瞧,洞穴狭窄而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斯通点着一根火把,领着步凡往矿道的深处行进。
行走在幽暗阴森的矿洞里,步凡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阵阴冷的风,吹得他脖子直发凉。火把虽然映照出一小块光明区域,但光和影的对比,显得前方更加黑暗深邃。少年吞了吞口水,默默在心里念叨着“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的三字真言,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脚底下一膈,似乎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疑惑地低下头:
“啊啊啊啊——”
尖叫声在暗道中响起,步凡脚下打了个趔趄,一屁股摔在地上。在他的脚边,赫然歪着一具骷髅。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瞪视着他,那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就好像在冲少年狞笑一样。
吓得魂不守舍的步凡,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想推开那狰狞的白骨,只听“啪”地一声,他一巴掌将骷髅头推了出去。那头颅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最终碰到一块碎石停了下来,然后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儿,正面对着步凡:
“孩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骷髅头的下颌骨不停抖动着,发出奇怪的语音。听见骷髅说话,看见那眼窝中亮起惨绿色的光芒,这下子,步凡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战栗着。
“说、说话了!说、说话了!”吓得脸色煞白的少年,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比起步凡惊恐的表情,斯通则显得异常淡定,他默默地走到骷髅头的面前,双手捡起那仍在发问的头颅,然后将它工工整整地装在躯干的骨架上。下一秒,他单膝跪地,向骷髅微微低下头:“抱歉,打扰了。”
“对对、我们不要打扰他,我们还是快走好了!”步凡忙不迭地点头,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掉头就想向外冲,却被斯通一把拉住了后领,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你要去哪里?接下了任务就是你的责任,怎么可以半途放弃?你还是不是冒险者啊?”
“可、可是……”步凡垮下脸来,伸手指向还在喋喋不休的骷髅头,“可是有它在啊!你没告诉我这里有鬼啊啊啊!”
“嘿,小子,谁告诉你我是鬼了?”骷髅头提高了音量,他一手叉腰,用白骨组成的另一手指向步凡,“你这个小家伙,太没有礼貌了!连撒克逊都没有听说过吗?”
原本充满恐惧的步凡,在看见骷髅叉着腰大喊“没礼貌”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事情往着诡异和搞笑的方向发展了。他壮起胆子,小声地询问对方:“那个,不好意思,你说撒……什么逊?”
骷髅用右手捂住了额头,他那骨头拼凑的形体,肢体语言显得格外夸张。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悲愤地说:“是撒克逊!我是卡美拉最忠诚的战士!是卡美拉最伟大的魔法师!你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小家伙,你是在故意挑衅我吗?”
“呃……那个,对不起,我真没有挑衅的意思,”步凡诚恳地解释,“其实我不是卡美拉的居民啦……”
“不!不止是卡美拉!整个马奇克大陆都应该流传着我的威名!”骷髅不爽地说。
“够了,别吵了!”斯通忍无可忍地皱起他石头雕刻的眉毛,打断了少年与骷髅的对话,“晚安,撒克逊阁下。”
一句简单的“晚安”,像是奇妙的咒语一样,骷髅眼窝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躯体也“唰”地一声瘫坐在地。看见前一秒还神气活现的骷髅,此时却化为了不能动弹的死物,步凡惊讶地望向斯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历史吗?在神话里,武神与女神驱逐了‘极恶’,并将他的法杖封印了起来——事实上,这并不仅仅是个传说。九十年前,卡美拉的矿工在这里挖掘出血红宝石,引来无数魔兽。当时大祭司?撒克逊赶到这里,发现那块宝石就是‘极恶’的法杖,法杖的魔力召来了邪恶的魔物。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撒克逊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封印了法杖的邪恶力量。正是撒克逊的牺牲,提醒了马奇克大陆所有的居民,‘极恶’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于是人类、兽人、鲛人和我们坚石人停止了数百年来的战争,签订了和平协议。”
斯通的解释,让步凡震惊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骷髅就是撒克逊,他还留在这里看守着‘极恶’的法杖?”
“不,”斯通摇了摇头,“法杖早已被魔法守护者带走,收藏在安全的地方,由卡美拉最强大的魔法师来守护。这个骷髅也不是撒克逊本人。撒克逊曾经是个发明家,喜欢发明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个骷髅就是他用魔法创造出来的玩具。当撒克逊死后,这个骷髅玩偶就留在了他的主人最后消逝的地方。魔法守护者的领导人认为这是个伤感的纪念,于是任由它呆在这里,并且关闭了矿坑。冒险家们都知道这段历史,而‘晚安,撒克逊阁下’就是关掉骷髅玩偶的咒语。”
听到这里,步凡低头望向那静静瘫倒在地的骷髅,突然觉得对方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可爱了起来。如果用现代技术来打比方,它就是撒克逊做出的小机器人,即使主人死亡了,它却还坚守着与主人的约定,忙忙碌碌地守护在这黑暗的通道里。
“晚安,撒克逊阁下。”步凡轻轻地骷髅说。
接下来,少年们继续向矿洞的深处进发,寻找任务所需的翡翠原石。除了受惊飞走的蝙蝠,将粪便拉在了步凡的肩膀上之外,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其他阻碍。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在洞穴中找到了那块原石。棱角分明的尖锐石块中,隐隐透出了幽绿的颜色。
斯通捏起拳头,“喝”地一声击向粗糙的墙壁。伴随着“咔嚓嚓”的声响,墙壁裂开了不规则的细痕,那萤绿色的光芒从缝隙中迸射出来。斯通收紧他坚硬冰冷的五指,加大了力量,将石壁猛地掰开,取出了深藏其中的宝物。
“这就搞定了,很简单嘛。”步凡欣喜地说。就在他伸手探向翡翠、想要触摸那大自然塑造的珍宝之时,突然,斯通重重地一挥手,将他整个人推了出去!
“趴下!”斯通大吼。
毫无防备的步凡被推倒在地,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的头顶传来呼啸的风声。他睁大眼,只见一把闪着金属光芒的利刃划过虚空,擦着他的头皮险险地飞了过去,并飞向斯通的脑袋。石人抬起胳膊挡住脸孔,利刃撞击在石头臂膀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紧接着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儿,又向洞口飞回,被一个高大的黑影稳稳接住。
“嘿,石头小子,警惕性不错。”那高壮魁梧的黑影开了口。
男人的声音落入步凡的耳中,让步凡觉得有些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正在他疑惑的时候,斯通举起了火把,摇曳的火光映照出对面男人的面孔,也映照出他手中那把硕大的、明晃晃的巨斧。
“阿姆朗,是你?”斯通皱起眉头,语气中含着不解。
出现在两名少年面前的,就是先前在冒险者公会里喝酒的斧头男。同为冒险家,斯通报出了对方的名字。阿姆朗歪斜了嘴角,勾勒出一抹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笑容:“石头小子,你不是很牛吗?你能取得巨龙之鳞,竟然躲不过我这一斧子?喝!”
不等说完,阿姆朗抬起肌肉贲张的右手,手中巨斧以千钧之力砸向斯通的头部。而这一次,有了防备的斯通并没有让对方得逞,他后退半步侧过身,躲开了这雷霆一击:
“阿姆朗,你究竟在做什么?”斯通冷声质问对方。
“干掉你。”阿姆朗大声回答,同时反手拔出背后的另一把巨斧,不怀好意地瞪视着斯通和步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步凡急切地问,“你们不是同事吗?”
巨斧兜头劈下,就是阿姆朗唯一的回答。双斧在手,魁梧的男人就像是一架残忍的绞肉机,要将面前的人剁成碎片。他的进攻一步比一步急,一次比一次凶狠,如果斯通不是坚石人,早就已经遍体鳞伤了。锋利的刀刃划过斯通的身体,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迸射出星点火光。斯通抬起一脚,先将步凡踹到一边,然后握紧双拳,转身迎击阿姆朗的攻击——
“哐当——”斯通抬手格挡,巨斧斩在他的胳膊上,发出一声铿鸣。斯通深吸一口气,反手抓住利刃,然后重重一挥手——阿姆朗的左手斧从他的掌中脱出,被甩到一边,深深地插进了矿石的墙壁。
失去了一把武器,阿姆朗的攻击迟滞了几秒。斯通趁势摁住了对方的肩膀,制住了敌人的动作:“阿姆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哈,解释?”阿姆朗斜了他一个白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解释还不够合理吗?”
这个答案让斯通加重了力道,他愤怒地质问:“为了三百个金币,你连冒险家的荣耀和自尊都舍弃了吗?”
阿姆朗冷笑一声:“呵呵,荣耀?真正的荣耀是站在魔法竞技场上,真正的荣耀是成为全大陆至高无上的强者。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动用点小手段,又算得了什么?”
“你究竟在说什么?”斯通微微疑惑。
“石头小子,难道你还不知道吗?”阿姆朗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完成S级任务的冒险家,将获得三年一度的魔法竞技场的资格。整个卡美拉完成了S级任务的,只有你跟我。”
听到这里,步凡忍不住惊叫:“原来你早就有了阴谋,使诈想要对付斯通!”
少年突然意识到:先前斧头男说什么“连白色任务都无法完成”,实际上是用的激将法,故意激他们接下这个任务,将他们引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想将他们堵在矿洞里干掉——因为斯通完成了冒险家公会的龙鳞任务,将成为那个什么魔法竞技场的参赛者,也就是说,他将成为阿姆朗的竞争对手!
“既然是比赛就应该公平竞争,你太卑鄙了!”步凡大声指责对方。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吗?”阿姆朗扬起嘴角,勾勒出阴森的弧度,“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当他说到“墓志铭”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翻动手腕,一柄小匕首从他的袖管里滑出,阿姆朗重重地将它掷向步凡的方向。银白色的匕首飞向手足无措的少年,眼看就要夺去他的生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斯通松开了摁住敌人肩膀的手,挥拳捶向在半空中穿行的匕首,将它捶落在地。
同一时刻,解除了桎梏的阿姆朗,转身奔向墙壁,拔出了先前脱手的武器。左右手分别攥紧一只巨斧,他转头望向斯通和步凡,狞笑着说:“不愧是坚石人,斧头确实对付不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引你们来这儿吗?试试这个!”
话音未落,阿姆朗猛地蹬起双腿,整个人向上弹跳起来,他大力地挥舞手中的巨斧——却不是向斯通或者步凡发动攻击,而是劈向矿洞上方的梁柱。锋利的斧刃深深地砍进了木梁上,山石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碎石簌簌坠落。
“石头小子,你就在这里长眠吧!哈哈哈哈!”阿姆朗猖狂大笑,同一时刻,他纵身跳上一架翻斗车,用力一蹬。矿车顺着轨道快速滑行,冲向矿坑的入口——看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为自己的撤退留了条后路。
眼看阿姆朗乘坐矿车奔逃,少年们想追逐跟上,但不断坠落的巨石却阻碍了他们的脚步。随着梁柱崩塌,越来越多的石块纷纷坠落,不过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就将出路封堵了。
步凡慌乱地想要拨开石块,但他挖掘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坠落的速度。就在这时,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向少年的脑袋,斯通想要不想地捶出一拳,将石块击飞,避免了步凡头破血流的命运。
大地震颤,落石纷纷,步凡抬起头,绝望地望向自己的新朋友:“斯通,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斯通斩钉截铁地回答,下一刻,他捏紧了拳头,一拳捶向洞窟的墙壁——在那里爬满了青苔,微微有地下水渗透的印记。随着“轰——”地一声,墙面被捶开,森冷的风从破洞处灌了进来。
“下去!”斯通命令步凡,同时他抬起双臂,用两只手撑起了断裂的梁柱,减缓塌方的速度。
“可是斯通你……”步凡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的石头朋友抬起一脚,直接将少年踹进了洞口。步凡一屁股摔了下去,坐进了一条冰冷的地下溪流中。下一秒,大地疯狂震颤,破碎的洞口处坠落数不清的石头,将通路封了个严严实实,瞬间吞没了斯通的身影。
“斯通!”步凡大喊,他奋力地挖掘,想要为同伴挖出逃生通道。可是石块实在太大了,以他的力量根本不能撼动半分。步凡用力地拍打石块,大声呼唤同伴的名字,但都毫无回应。
在这黑暗的地下世界中,静默,是对他的唯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