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药庐，远远地看到父亲做了一桌子菜，林一鸣在门口停了下来。
入巨阙剑宗，在山门里温养星轮的观察弟子，原本是同吃同住的，林一鸣与萧群只是个例。萧群身残，又传与巨阙剑宗某位大人物有渊源，雄岳峰才特许了这座小药庐。
巨阙剑宗宗法森严，治律严苛，为此父子两人没少受非议。只因为那位大人物地位和威望实在太高，宗门之中才没有大肆渲染。
“愣了多久了，还不赶快进来，菜都凉了。”萧群看见儿子比试回来，笑着吆喝道。
林一鸣回过神，原来父亲早就发现了自己。他走上前去，情绪有些失落。
“爹，恐怕……恐怕我与血灵池无缘了，更不用说参加星轮大典。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萧群怔了一下，回过头，“傻小子，多大的事啊。巨阙剑宗是什么地方，这辈子你只要能在北斗道长那里生火烧炉，也算你的造化。”
萧群本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是有意在安慰儿子，但林一鸣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提到北斗，他压根就对那人不感冒。
“你说北斗，他算什么东西？爹，难道你觉得，我就只能做个烧火的？”
“……”
“那个臭老头，都给他烧了两年的丹炉，除了每天劈不完的柴，挑不完的水，搬不完的石头，也没见得对我有多好。再说了，在巨阙剑宗两百年了，他不也还是个烧火的？跟着他能有什么出息？难道你不希望看见，一鸣有一天成为顶天立地的风云人物？”
“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可以在巨阙剑宗这种弹丸之地都发不了光？”
“哼，好大的口气！”
“那在你眼里，哪里才是商山皓水？”
林一鸣正是不满，药庐外徐徐飘来一位白发老者。老者一步一顿，行速又极快，轻盈得似乎脚步没有落地一般。
只见老者衣衫不整，却又处处透出道骨仙风，胸府之间，别有一股古恶邪爽之气。而老者最显眼的地方，莫过于腰间右边挂着三只古藤一般的葫芦。
这位老者便是北斗，雄岳峰炼丹坊的管事。两年来，在宗门选拔重点培养的弟子之前，林一鸣都在他麾下做学徒。
这活计本是个人人争着做的香饽饽，因为跟着北斗，不仅能够学到许多炼丹的知识，有时候还能得到老人的额外点拨和馈赠。
但例外的是，林一鸣从来没在那里得到半分好处，反而每天干不完的重活。当别人已经通过丹药将身体强度提升好几茬的时候，他却只能挑水，劈柴，挑水，劈柴。
而且更为可恶的是，只要北斗视察之时，柴房的木材储存倘若没有五十担，丹炉坊的水缸有一缸未满，林一鸣就得受到严厉的惩罚。
平日里受这老头折磨倒也忍了，也没到恨的地步，可是一想起血灵大会的事，一看见北斗倚老卖老的姿态，就有一种忍不住想冲过去揍他的冲动。
林一鸣瞄了一眼北斗，没有丝毫的敬意，反而嘲讽道：“又来蹭饭?”
“一鸣，怎么说话的，见到北斗道长，还不赶快摆座？”
听罢，林一鸣毫不待见，一脚将圆木凳子踹了过去。
北斗老人眼疾手快，一巴掌就吸住了凳子。但这还没结束，刹那间，林一鸣只觉右脚上一股强大的吸力，立马侧翻倒地。
而右脚上的鞋，也一起被吸到了圆木凳的底端。
林一鸣赶紧站起来，看着光光的右脚，几个脚趾头狠狠地抖动着，俨然一股不服输的傲劲儿。
“哼，区区日盘两重彩，老夫没嫌你是个废物，留你在身边照看炉子，而你不但不知恩图报，倒嫌弃起老夫来了。萧群，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北斗抓起一只鸡腿，故意拉长了语调。
“道长息怒，一鸣这孩子，是有些倔……一鸣，快过来给道长道歉。”
听罢，林一鸣仔细瞟了一眼北斗，看着他满嘴油污，吃得津津有味，怎么看怎么不爽。
本来在血灵大会上受气心中就不快，现在看到北斗美滋滋模样，感觉就像故意嘲讽自己一般。林一鸣立马拿起手中的筷子，摆出一副干架的模样。
反正今天就看你不爽，打不过也要抖抖浑身的恶气！
见北斗正夹起一块红烧肉，林一鸣聚集真元，一下便将北斗筷子间的红烧肉夹个稀烂。又不服气地说道：“爹，我不想再为这臭老头烧炉炼丹！”
“一鸣，你今天是怎么了？快给北斗道长道歉。”
此刻，见儿子如此不谙世事，萧群脸上已带了些怒色。
因为这顿饭，请的就是北斗。
曹家的打击和门人的敌视，本来就让父子两在巨阙剑宗举步维艰，如果连北斗也得罪了，那儿子的处境就更不好受了。
其实，林一鸣不是没有体会到父亲的用意，只是那北斗对他打压多时，而父亲又处处讨好于他，这让他内心十分不快。在他心中，父亲是一个伟丈夫，根本犯不着与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
“哼，两年了，我林一鸣一事无成，还不是败他所赐！他算什么，不就是个炼药的老杂役吗？在雄岳峰管几个破炉鼎，还真拿自己当人物？”
“一鸣，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感觉到林一鸣是动真格的，北斗大笑道：“无妨，就让我陪他玩儿玩儿。”
瞬间，两双筷子犹如战场上的刀枪，激烈地缠斗起来。
林一鸣的筷子处处透着一股蛮劲儿和狠劲儿，而北斗神态自若，筷子就像游龙戏蛇。眼见着林一鸣夹到了红烧肉，北斗硬是从他筷子间夹了过来，又得意地塞进了嘴里。
林一鸣一跺脚，见北斗又要夹起蛋汤里的鸡蛋，立马猛地刺了过去，哪知用力过甚，居然直接将碗刺成两半，筷子也深深地插进了桌子之中。
此刻，无论林一鸣如何用力，筷子始终无法从桌子里拔出来。
北斗瞪了林一鸣一眼，不慌不忙地拿起另一双筷子，朝着那只破碎的汤碗伸去。但让他震惊的是，北斗夹起的不是鸡蛋，也不是番茄，而是夹起了一滴蛋汤。
没错，是比红烧肉要柔软百倍的蛋汤！
“小子，看清楚了吗？你服不服？”
诚然，看到这一幕，林一鸣很是惊异，这样的功力，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但此时怒火中烧，哪有半点儿敬佩，反而倔强地吼道：
“不就是个烧了两百年火的老杂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起各峰首座，比起九霄峰破败境以上的长老，你这点儿本事又算得了什么？我林一鸣要修行，就要成为他们座下的真传弟子，才不要和你一样，守着个破炉子问道…….”
“够了！”
啪——
重重的一声，萧群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瞬间将桌子里插着的筷子震飞。
林一鸣心中一怔，这才发现，刚才的蛋汤，竟然扫了父亲一脸。
眼前的萧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却是不怒而威。林一鸣顿时没了底气，也没了傲劲儿，赶紧伸手用袖子给父亲擦脸。
“爹，我……”
“不用你擦。给北斗道长道歉！”
“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道歉？”
“我叫你道歉，你没听清楚吗？”
此刻，见父亲脸色阴沉，林一鸣觉得心中委屈，转身背向北斗，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我错了。这样总行了吧？”
“我叫你道歉！”
啪！
又一声炸响，萧群一巴掌将桌子拍成了两半。精心准备一上午的菜肴，散落一地。
十几张碗砸在青石板上，敲得人心中颤抖。
刹那间，林一鸣如遭遇了霹雳一般，赶紧转过身来。听见父亲急促的呼吸，看见他腿上因为动怒而渗出的血迹，颤抖地说道：
“爹，你这是何苦呢？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生气啊…..”话未说完，林一鸣眼睛里已经浑浊一片，又挽起萧群的裤腿，小心地用袖子擦着血迹。
但萧群却毫不领情，依然不怒而威，反而一脚将林一鸣踹开。
“哼！你今天不道歉，就当没我这个爹！”
“爹，你……”
此刻，林一鸣抬起头，心中充满了委屈。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他从来不和父亲争论，也从来不忤逆父亲。
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道歉。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怕眼前是他最尊重，最在乎的父亲！
林一鸣重重地跪在萧群面前，挺直了身姿，“爹，我没错！”
啪——
萧群什么也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
“我没错！”
啪！
又是一巴掌。
“我没错！”
“够了！”
正当萧群又要煽下一巴掌时，北斗一把拦了下来。
他捡起地上的一只破碎的壶酒，打开腰间的葫芦，一只接一只挨个灌满。又捡起草地上的几只鸡腿，闻了闻，在袖子上擦了擦，淡然地放进了怀里。而后将一根筷子插在林一鸣面前，若无其事地向着门口走去。
“道长，一鸣他……”
“哼，本道道行浅薄，只是个烧火的杂役，这辈子也只能呆在我的弹丸之地。你儿子天赋异禀，志向远大，是要当首座真传弟子的，我有什么资格教他？”
“道长请留步……道长……道长…….”
见北斗老人已经走远，萧群怒气冲冲地望着林一鸣，本想一巴掌煽下去，却在半空给收住了。
瘸着腿，走进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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