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清的那双眼里是“不愿”，混杂着各种各样复杂感情的“不愿”，言诺也读不出是“不愿”什么，只知道他不敢承认，甚至不敢面对。
宽阔的正堂里只剩下江仲逊与言诺两人。
言诺为尊重，没有直视江仲逊，低头承受江仲逊的省度。片刻后，江仲逊总算开口了，他道，“你气派不像普通人，倒像长安里那些王公贵族子弟。”他顿了一下，补充，“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怎么都还有两分眼力劲。”
“江老郎君说的没错。”言诺并不感到意外，恭敬道，他专门小心收起的天生威压如水般荡漾开。
江仲逊并无大的反应，只是身体微微一颤，然后平复如初，“我也不想问你究竟是谁。”
“您也不想问十清是谁。”
“……”江仲逊沉默片刻，语气带着怀念，他思绪早已回到十清小时，往事历历在目，“不错，我也不想问她是谁，自从她活泼的性子在十岁突变，我就知道她已经死了。”
十清投胎下界直到十岁才恢复天界记忆么……“她还是你的女儿。”言诺安慰道，他能体会到江仲逊心底的苦涩与无奈。
“老夫也知道。”
暖阳高升，光芒穿过大门，却只能照亮不到一半的屋子。
言诺陷在冰冷的阴影里，微微一笑，竟比阳光还要温暖，“她只是迷路了，我会带她回来。”
“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也不是个安定的人。”
言诺咽下一口唾沫。
十清被江采芹拉回了她房间。
江采芹臭着一张俊脸往一张坐床上一坐，两条长腿一撑，“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父亲都没说什么，兄长也不必烦忧。”十清淡然道。
江采芹喉咙一梗，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手指抖着指十清鼻子，“你最近真是越加牙尖嘴利了。”
十清坐到他对面，她担忧言诺那边情况，完全没心情理会江采芹。言诺有分寸，她不担心他会触怒江仲逊，更担心是江仲逊他……
两相无话，片刻后，一名婢女招呼两人去正堂。
“父亲他可还好？”十清路上问婢女。婢女摇摇头，她什么也不知道。江采芹冷哼。
到了正堂，只见小厮布午餐，也在言诺身前布了一份，气氛和谐的出奇，江仲逊与言诺还天南地北相谈甚欢，言诺看上去简直比江采芹还像江仲逊儿子！
江采芹下巴都快掉了，十清也有点讶异，毕竟两人好到这个地步简直怪异……
等江采芹二人落座后，江仲逊笑问，“言诺啊，那你打算何时提亲？”
“今日下午家姐就来！事出仓促，委屈莲娘了。”言诺也笑道。
家姐？说的兰娜欣？十清瞄了一眼言诺，觉得很神奇，他居然会称兰娜欣为姐姐了。
言诺朝她眨眨眼，然后又跟江仲逊聊到了一起去。江仲逊年轻时走南闯北学习医术，言诺苏醒后这些年也是到处跑了一通，两人谈大江世界，叫另外两个根本插不上半句嘴。
江采芹越看言诺越不爽，但江仲逊喜欢……他只好硬憋着，几乎未动吃食，快憋出内伤。
“既然如此，那莲娘不如同言诺聊上几句，釆芹与我去准备下婚礼的事。”江仲逊放下筷子。
江采芹诧异看了眼江仲逊，然后怒瞪言诺。他可以保证江仲逊一开始绝不喜欢言诺，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转变那么大？江采芹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十清也不懂，但她比江采芹好，她还可以问。
在花园一株盛开的红梅之下，只有十清与言诺两人。
“你跟父亲说什么了？”十清几乎是迫不及待。
“我跟他说……”言诺苦笑，“我与你永远不成敌。”
十清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摔碎了般疼。她目光转向一旁凋萎的枝丫，自嘲般一笑。
“我与你成亲是假，你不必如此努力。”十清冷冷道，“他不敢不嫁我。”
言诺颔首，“我知道。”
“那你……”十清气愤，先前那些举动莫非都是装出来的么？
“我想娶你。”
十清怔住了。
“在拜堂之前，让你心甘情愿嫁了。”言诺的笑容让人忍不住去靠近，那种感觉就像在大海风雨漂泊中看见了陆地，充满了希望。
十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疯猫”为何要留下言诺了，也许是信了九尾天狐带吉祥于天地，在黑暗绝望的动荡岁月里，“疯猫”也想看见希望，有瞬间的安宁。
一瞬间，十清几乎真的就想嫁了，将赤灼放下，跟他去创建他们的世界，一个新的青丘国度。
“不可能。”十清有点暗然，吐出的任何一个字都带着病入膏肓的苦涩药味，“我绝不允许。”
言诺蹙眉，他将十清的动摇看的很清，将她瞬间恢复的坚决看的更清。
“我们都清楚的不是么？我心里是谁，而我们在谁的阴影之下！”
赤灼，欧阳珩！
微风飒飒，言诺觉得自己恍惚间又回到了“疯猫”的宫殿，不管怎么催眠自己，都无法逃开欧阳珩投落的阴影。
十清要转身离开，言诺突然有了种强烈的危机感，一把将她拉住，急急问，“你做什么？”
“我去跟父亲说，我不嫁。”十清冷冷道，比猛兽还要残忍。
言诺一怔，手中细臂将他甩开，他手心一空，觉得心也空了。
好像在万年前的青丘国都，燃烧的宫殿，烽火滔天，衰败的世界和眼前的枯萎一样，他独自走在哀哭遍野的街道上，整个人自心底冷的发抖，虽有强大能力，却无处着落半分……
言诺眼神一狠，再次一把将十清抓了过去。
湛蓝长裙盛开，十清只觉眼前一晃，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死死窟住她，力大又温柔贴心的没有让她有任何疼痛。
“我们必须走出当年的阴影。”言诺低声道，声音恍若一把小小的刷子，“我会与你一同走出来。”
十清靠在结实的胸膛上，竟一时忘记推开。
“万年，我在黑暗中迷茫，恨过，怨过，最后放手了仇恨，因为我不想为了它而活，那不值得。”
“我更宁愿用此残生，为还记着青丘的余裔打出一片辉煌。”
言诺痴痴一笑，“辰逸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还是留在他的阴霾里。辰逸迟早会死，在他跟着我的日子里，因为我一定会选择复国，因为我一定会卷入他所改变成功的世界法则的潮流，因为这就是我。‘书世录’……她留着我就是为了让当初绝不相信他们能成功的我看见功成的那一天。”
十清颤动了，她能明白言诺在看见世界如同欧阳珩与“疯猫”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之时是何等心情，因为她也一样。
那种悲凉，不光让他，也让她、让兰娜欣、让所有知道几分当年内情的余孽都承受不起。
一片片雪花一点一点浇冷她，很快，一道狐毛斗篷罩住了她全身，言诺的手进行完这个动作后，又再次抱住她，不愿放手。
“如同你不愿走进欧阳珩设定的世界一般，我也想彻底离开。”言诺的下骸轻轻蹭动着十清柔发。
“我们谈不上任何感情，因为这也是欧阳珩通过‘烛九阴之瞳’所改变过世界未来的结果。”
“也许你在世界改动之前的结果是与赤灼在一起……”
十清拽住言诺的衣衫，死死地拽着。
“对不起，可我还是，想与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