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夏天总是那么的难熬,更不用说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了。在全国人民听说过“空调”这个名词都寥寥无几的九十年代,这种设备武装到公交车上基本属于天方夜谭。在这辆只要一颠簸没有一块玻璃不响的老爷车上,窗外的一级微风根本挤不进前胸贴后背的人墙,太阳的炙烤让整个车厢变成了蒸笼,乘客无不汗流浃背,坐车比推车流的汗水都多。
陈志兵从破旧帆布包里掏出了新买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贴在他身上的男青年可没那么讲究,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顶了顶粘在后背的乘客,才为自己的身前拓展出了一拳头的空间,他赶紧撩起上衣抹了几把早已汗水滂沱的脸。这男青年叫张自强,是陈志兵的发小,从刚知道撒尿和泥巴的年纪就混在一起了。两人上身都穿着军队的作训服,在拥挤的车上还算扎眼。两人都是去年刚复员的退伍军人,退伍之后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告别了绿色军营,解甲归田,重新过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靠天吃饭的生活。
几年的军旅生涯确实让陈志兵的眼界高远了不少,他已经不满足于类似放羊、挣钱、娶媳妇、生娃、再放羊的被村里人视为正统思想的人生轨迹了。陈志兵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与生俱来的沉稳和经过四年军旅生涯打磨出来的军人素养让他少了几分同龄人应有的冲动。经过了几天的琢磨,他找到了同样刚复原回来的发小张自强。
“自强,有个想法我已经琢磨了好几天了,想和你谈谈。”陈志兵郑重地说道。
正在坡上刨地开荒的张自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两手撑着锄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陈志兵,嬉皮笑脸说道,“看上哪家的姑娘的了?和兄弟我说说,我洗耳恭听!”
陈志兵早习惯了张自强的没正形,军营这个大熔炉也没让张自强彻底“洗心革面”,依旧玩世不恭。“我想我们应该出去闯一闯,想看看到底能闯出多大名堂。”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一向不安分的张自强的心窝里,他也端出了少有的一本正经的模样,想听听这位知音的打算。
“***今年的南巡讲话不是都说没有一点闯的精神,没有一点“冒”的精神,没有一股气呀,劲呀,就走不出一条好路,一条新路,就干不出新事业。毛主席也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虽然他老人家的广阔天地指的是农村,可现在时代不同了,那时是上山下乡,现在我们要进城,去改革开放的最前线!”陈志兵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煽动得自己都热血沸腾,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拳头。
“说得好!我说我这些日子浑身不自在呢,原来就像笼里的鸟缸里的鱼,憋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看张自强摩拳擦掌的架势,如果陈志冰说现在出发,他也一路小跑着回家收拾行李了。
“也不差这几天了,眼瞅着快过年了,咱们过完年就出发。”陈志兵说完就往村里走去,他爹还等着他回去劈柴火呢。
“哎!咱们去哪啊?”张自强突然想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对已经下到坡底的陈志兵大喊道。
“去南方!去改革开放的最前线!”
陈志兵和张自强一起商量了好几次,目的地已经定下来,祖国南部沿海城市——G市。至于到那干什么一直也没讨论出个一二三来,两人虽然有些见识和想法,但除了在部队呆了几年外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土里刨食,外面的世界是长是圆他们也没多少概念。最后两人决定,先出去再说,那么大的地方也不差他们两个的饭碗。按村里的习俗,不过初五是不能出远门的,陈志兵和张自强收拾了几件能穿的出门的衣服在初六的早上踩着还没融化的积雪走出了这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小山村,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陈志兵透过缝隙看到一只手伸进了口袋,问题是他伸进的是别人的口袋。五年侦察兵的经历赋予了陈志兵敏锐的观察力,在这个人刚上车的时候陈志兵就盯上了他。小偷也并非全是獐头鼠目脸上挂像,那样的话警察倒是省事不少,之所以盯上他因为那家伙手里的当地日报只有半份,这是从报纸的厚度判断出来的,而另半份报纸就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这充分证明他们两人是认识的,可问题恰恰出在那俩家伙在刻意的装作不认识。一路上陈志兵暗中观察发现,车上的小偷不止这两个,至少有四个。小偷终归是小偷,再怎么伪装也无法抹去身上的“职业习惯”,他们会不断的寻找下手目标,哪里人多往哪挤,另外两个小偷就是因为这些特征才暴露的。
就在大家被蒸得怨声载道的时候,陈志兵看到那个高个的小偷将手伸进了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的口袋。高个儿两根手指头夹着钱包快要得手的时候,那只手腕突然像是被铁钳夹住了,由于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那高个儿疼得失声叫出声来,到手的钱包又滑了进去。那高个儿五官已经扭曲到了一块,另一只手想扒开那只“铁钳”,但有心无力,纯属枉然,他连看看“铁钳”主人的工夫都没腾出来。高个儿旁边的同伙自然看得明白,可他也是爱莫能助,甚至可以说是自身难保,因为在陈志兵出手的那一瞬间,张自强用同样的手法制住了旁边的那个,他也早已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只等小偷们下手。张自强也是侦察兵出身,比陈志兵晚一年入伍,同一年复员回家,一身本领也不是吃干饭的。
车厢里人多拥挤施展不开,再说小偷也未得逞,陈志兵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松开了手。按张自强的脾气可没那么委婉,不让这几个小偷受点“工伤”是不会罢休的。在张自强的心目中,陈志兵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权威,他收手自有道理,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大发慈悲放了正在呲牙咧嘴的家伙。另外的两个一看这阵势也是心惊肉跳,只能选择继续“潜伏”了。
小偷扒手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就算被发现也会有恃无恐,受害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旁观者也大多明哲保身,熟视无睹。可这群扒手今天出门前应该是忘了拜拜祖师爷,今天的第一笔买卖就碰上硬茬了。毕竟扒手的专业在偷窃,属于背地里的勾当,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吓唬吓唬普通百姓还算富余,和战场上的“职业杀手”过招只能是屎壳螂上茅厕——找屎(死)了。
其他的乘客早被热得晕头转向,不是祈祷早点到站就是盼着身边的人快点下车,根本没发现热浪之下还有暗流涌动。那四个倒霉孩子在下一个站点灰溜溜地下了车,遇到了克星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没被扭送派出所就阿弥陀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