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浑厚的声音中,对青衣女子赞不绝口。青衣女子听到称赞,整个人仿佛恢复了正常一般,却又神识一紧,那声音中传来的感觉,正是先前欲救洛准而动身攻击七个道人时,突然感觉到的危险气息!
洛准亦然!抬头望向高空,只见一个年至耄耋的老者凝身在空中,头上戴着冲和巾,身上穿着浅黄色道袍,道袍上面缀有些许金丝符文,双脚穿着白色十方鞋。面目清幽玄寂,须发胜雪,自下瞻仰,仿佛是得道高人自远方云游而来,气不外泄,高深莫测。
地上一干道观弟子,凡是能站起来的,都肃立静身,稽首拜服:“无量天尊,见过清风道主!”
清风道主缓缓自空中落下,却并没有落入观中,而是降祥云在道观山门之外。山门已经被青衣女子毁坏,显得有些破烂。清风道主脸上微微一笑,右手冲山门四周拂了拂道袍云袖,只见那些被打碎了的四处散落的山石泥土,纷纷倒飞,又从四面八方向道观山门而去,渐渐融合,山门重现原貌,看上去与之前未损坏时相比,没有丝毫不同,连门上的“清风明月”四字也更加朴实无华。
待山门“修”好,清风道主慢步从山门中走了进去。进入观中,先打量了三尺金龙,目中略有些惊讶,又冲洛准位置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不多说,转而望了望那青衣女子。
“没想到众多贵客来我观中,有幸,有幸。”清风道主口中谦逊,转身向金龙作稽首,“伏龙真人,一别甚久,没想到今日能相见,贫道心中欢喜!”
此语一出,洛准心中一惊,小金龙是真人?伏龙真人?伏龙真人刚才还说自己沉睡了几千年,这老道居然与它是旧时相识,难道这老道也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老熟人打招呼,那小金龙神色虽然少了几分傲慢,却也不怎么搭理?
洛准正在狐疑,那清风道主又冲他一个稽首:“居士看似浅显,却集运劫于一身,腰间悬着冥王的信物,想必身份不俗,不知冥王什么时候擢任了少年高官?”
洛准见他拂手之间便修好了山门、一眼又能看穿自己的魂身,着实看不透这老道的深浅,也客气回道:“道主慧眼明见,我就是一个普通小鬼,这个令牌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心中也是迷惑不解。”
清风道主微微一笑,又冲青衣女子稽首说道:“叫你小妖,莫觉奇怪,贫道素来说话直接,见人称人,见妖称妖。”
洛准心中惊奇,为什么见鬼没有称鬼,而是唤作居士?
道主继续说道:“先前听得你一番论道,着实三分精辟。可惜这些顽徒俗世之心太重,不能悟得到。你既然能够修成人形,见识又深远,他日必定再登高处。”
青衣女子见他夸赞自己,口中道谢:“多谢金口。你就是这道观观主?”
清风道主始终微笑不改:“贫道正是。多谢你赐药给观中的弟子。受得了磨练,分得清轻重,经一事长一智,对他们来说也并非坏事。”说话之间,以眼角的余光转望了地上躺着的以及旁边站着的一干观中弟子。那些弟子从青衣女子处取了药后,听得她说了几句,早已壮着胆子服下了解药。并不是相信了青衣女子,而是疼痛难以抑制,服药也是身不得已。七个道人做法半天,又受了石像的反噬,早已经将浑身法力耗尽,此时虽然调养休息了一会儿,仍然站立不起,依旧坐在原地。
青衣女子脸上一笑,青葱玉指轻轻点了一下洛准:“观主客气。这些道长大多数都是因我而伤,给了这药也算不得人情。如果要谢人情,应该谢那小鬼头才对。”
清风道主“哦”了声,又冲洛准施礼:“居士胸襟广阔,令人佩服。我所布置的这观中四象虚影应该与居士激战了一番,居士不记嫌隙,还转求他人给予救济,真当是功德无量。”
老道进观之时早就看到石象已经破了两尊,如果要引神兽虚影飞出石像,必须要道人施法,七个弟子分别坐在四方石像前面,气息紊乱;青衣女子功力或许能击退虚影,但还不能击破石身,那击破石像之人必定是伏龙,或者是那少年鬼魂。老道清楚四象虚影神兽必定不是伏龙对手,伏龙也没必要拿这个凝影虚像来做消遣,那么只有这鬼魂了。老道是何等人,一见情形,心中便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洛准笑了笑:“道主赞言,愧不敢当。只不过损坏了贵观的石像,抱歉得很。不知道道主能否恢复其它两尊石像的原状?”洛准将小金龙损坏石像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虽然明白清风道人怀疑以自己的粗浅修为不可能有这等能力,但是他不说出来,自己也就装作不知。
清风道主看了看洛准,摇了摇头:“石像虽然可以复原,但里面的虚影气息已经消失了,就算复原,对你也没有多大用处。想必你已经触过青龙、朱雀鼻息了吧!”
洛准弯起嘴角:“道主慧眼,瞒不过你。”
老道笑道:“身为魂躯,想要研习虚影凝像之术,这也很正常。此术只能自己去领悟,贫道也无法与你细说。”
洛准见老道说破此事,却应证了自己心中猜测。先前只是尝试着以魂躯看看是否能够修炼虚影,这才去打了青龙、朱雀石像一记“耳光”。看上去是打了,实际上打的部位很准,只打脸鼻之间,打完还不松手,放在鼻息处去感受石像的气息。只觉石像的鼻息处果然有化形青龙与朱雀的气息,便以魂识去领悟了一番,虽然没有多大的成就,却也小有收获。
不过可惜白虎、玄武石像已经被金龙破坏,没法完整地领悟四象气息。见老道出来,拂手之间便恢复了山门原貌,这才假借损坏石像之过,看老道能否重新恢复石像。不过见老道说修复石像,也没有了白虎和玄武气息,心中稍有叹息,也只能作罢。
清风道主不知道洛准心中所想,伸手摸了摸胡须,眼中带着一丝趣味,直视洛准:“你且说说,为什么我要从山门进来?”
青衣女子等众人都是一愣,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这清风道主现身的时候正在众人上空,本来可以直接降身在观中,但是他却落身在山门外。就当是老道得道已经很久,心性明悟,见了自己观中弟子受伤也神色不变,但降身在观中也没有什么不可。他不说起,谁会在意这个细枝末节?莫非只是看见山门受损,降身门外是为了修复一下山门?
洛准刚一听到时,也觉得奇怪,稍微思索一下,便回答道:“为什么要修山门?山门是门,是为了出入,好比普通百姓盖屋建房,却始终要做一道大门。大门不是为了迎接客人而设,而是为了方便自己出入,谁也不会掀开屋顶,从屋上进入。山门便是一道规矩,拿贵观作个比方,入了山门,便成了道门弟子,需要守道门规矩,识道门法度;出了山门,更要遵规守矩,不然就是出得了山门,便有可能回不了山门。”
“山门也是道,门道门道,见门即见道。入得了门,才能入道,入得了各自的道,才会有些门道。门道不分好坏,只在自己心中。世人有些门道,便能够做成一些常人认为做不了的事情;仙佛有些门道,便能够渡济世人苦难,拓展天地;小妖精有些门道,便能修成人身。”
“山门也是坎,过门即为过坎。管你是凡人,还是仙佛鬼神妖,经历一件事情便如同过了一道门坎,过得了坎,心中才有所得,所得的东西不论财物、经验、心得领悟,都会令人心中愉悦。过不了坎,心中也有所得,失去某些东西,也能得到另一些东西。无论得失,都在坎中生。”
洛准慢语轻声,将心中所悟出的些许道理吐露了出来。
清风道主听了略略点头:“入得山门来,出得山门去。心中有门门自在,心中无门心自开。居士有如此心得,已经是入了门道,难怪冥王会将信物赐于你。先前以身压我的事便不作计较了!”
老道自然不知道洛准连冥王的影子都没见过,关于赐了个诛伐令的事绝非偶然,但不知道冥王想的是什么。老道好像跟冥王也打过交道,似乎认定了洛准身份。洛准心中不奇怪,但“以身压人”是怎么回事?老道与冥王有些纠葛?
青衣女子见二人论了半天,终于有个断点,插嘴便道:“山门之道,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我来此处,只为拜见观主,想讨借一样东西,望观主答应。”
清风道主转眼看着她:“贫道手无拂尘,身无道剑,只有几分口舌,不知道你要借用什么东西?”
青衣女子眼睛一闪,见老道并没有吝啬的意思,心中高兴,玉唇轻启:“我打听到清风观观主有灵符一道,因为我急需用上一次,所以这才来拜访观主。听说观主云游在外,便在此等候了一个来月,无意之中与贵观弟子有些误会,万望海涵。也希望观主能开无量之门,借我灵符,来日必当厚谢。”
清风道主眼神一转,哈哈一笑:“一道灵符?你说的是疾风巽符?”
青衣女子赶紧点头,本来以为打听的信息不实,此次前来只是碰碰运气。但老道话语一出,看来传闻不假,口中忙道:“正是此符!不知道观主能否一借?”
清风道主含笑问道:“当真要借?”
青衣女子迟疑了一下:“莫非观主有什么难处,不肯借用?”
清风道主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脸上笑意淡淡,还不待他开口回答,旁边的小金龙一闪而来,冲那青衣女子说道:“这老道就是那疾风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