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边宋府的人见着宋嫣,丫鬟秋水上前行礼,“小姐可算到了。奴婢想死您了。今儿好容易恳请了夫人,让奴婢来接您,快请上轿吧!”宋嫣笑着上了轿子,却见着轿内有个身穿粉衣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舅父的宝贝女儿宋红珊。见宋嫣进来,立即欢快的抓住嫣儿的手。
“妹妹,可算把你盼来了!”
“姐姐怎么亲自前来?”宋嫣未曾想舅父居然会允许宋红珊亲自的接,颇感意外。“自然是来为妹妹接风的!”红珊捏捏嫣儿的小脸。多年的相伴,这个妹妹心中的疾苦,她倒是都看在眼里,虽不能体会,但也比常人更加了解。
“有劳姐姐!”宋嫣淡然一笑。
“快到晌午,我们先不急着回去,”红珊笑着说“明日便是中秋佳节,方才我路过城隍庙,见已有花灯庙会,热闹非凡。你我何不前去观赏?”
“姐姐忘了,每年府中都有购得花灯?回府看便是。”
“府里是年年购灯,可是曹管家那人,买的花灯年年都是一个模样。我方才瞧着民间的花灯有兔形,宫灯型的,荷花灯。据说寻常百姓儿女每年中秋都在河中放荷花灯,以求佳偶。虽不知是否灵验,去看看也无妨。如何?”红珊较宋嫣大三岁,精怪的很,在府中的尽显大小姐脾气,也唯独在宋嫣面前,始终平易近人。
“怕是舅舅会恼吧!”宋嫣面露难色,每次来姑苏年来,舅舅宋云端每每在府中大发脾气,完全是他的宝贝女儿太不合作。
“出门前,父亲在府中宴请亲朋呢!不然,母亲也不会准我亲自来迎接妹妹。今儿父亲恐怕又要宿醉半日。我先派人将轿子抬回去,只当我们已经回去了。”红珊贼溜溜的看着嫣儿。“你我只玩耍一个时辰,在父亲醒来前偷偷回府,神不知来鬼不觉!”
宋嫣始终觉得不妥:“若是舅母发现呢?”
“父亲宿醉,母亲必然贴身照料,我们在傍晚赶回去,定不能发现。”见嫣儿眉间稍有松动,红珊立即摇晃起她的手臂,“好嫣儿,就陪姐姐去嘛!好不容易求得母亲放行前来接你,就让姐姐开开心心的玩一场好吗?”
也罢,就纵容红珊一次。宋嫣帮着宋红姗一同说服了那位将燕如玉气到不行的奶娘,红珊高兴的命人将奶娘与春莺先送回府,和嫣儿带着秋水和两个家仆前往城隍庙会。
中秋佳节将至,姑苏城中热闹非凡,花团锦簇,处处红灯,蜿蜒的犹如蛟龙延伸至好远。
二人来到淮河岸边的晚晴楼要了间雅间就坐,窗外小贩叫卖声不绝入耳,街上有人吟诗,有人弹唱,有人出对,有人应和……这对深居闺中的红珊与宋嫣着实新鲜,欢喜不已,倒消了她些许忧虑。
店小二端上晚晴楼的精品菜色,不自主的多瞄了宋嫣几眼,被宋红珊狠狠的瞪回去。
秋水立即毛道:“看什么看?我家小姐岂是你能看的?”
小二连忙哈腰退出了雅间。
宋嫣噗嗤一笑,“秋水这丫头越发的泼辣!”
“小姐,您别取笑奴婢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啊,平日里与府中的家丁嬉闹惯了,才忘记了民间的男女之防!
三个丫头这厢嬉笑的开怀,不想楼下几双贼呼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里,垂涎的口水不自主的留下。
用罢午饭,一路的欢呼雀将整个花灯街都走下大半!时时有男男女女朝她们看来,若不是家仆比较彪悍,恐怕早有酸儒秀才前来搭讪。
宋嫣对于走在人中引起的骚动和隐藏的危险毫无知觉,任由表姐牵着手游玩灯市。半晌过后,夜色渐渐降临,几个人好似早已忘记了时辰。
此时的淮河岸边已熙熙攘攘站满了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荷花灯,放入淮河中。红珊眼尖,瞧见前方不出十步的地方,有一商贩正出售荷花灯,便命秋水买了两个来,交给宋嫣一个,道:“这便是可放在水中的荷花灯啊!寻常人家的儿女都在灯上写下心愿,随波逐流。据说很是灵验。妹妹不如也许个!”
“妹妹实在没有什么心愿,倒不如提诗。”冥想片刻,提笔半句诗:云鬓冷沾露,玉臂几痕霜。
“好诗!”红珊拍拍掌心,这个表妹的诗情才气她是知道的,只是这前半段诗略显得些许悲凉。也不多语为其点燃花灯,交由家仆放入淮河水中,融入星星点点的灯海中。
宋嫣站在桥上,朝脚下的淮河望下,蜿蜒河水,清漪涟涟,烛光闪闪,在夜色中宛若一条坠入凡尘的银河。这情景恰似两年前父母双亲俱在的情形,那是元宵佳节的夜晚,父亲向府中下人学了近七日,扎坏了不下十盏灯,才得了一盏相貌过得去的芙蓉灯,父亲将花灯递给她时,宠溺的说:“这是为父平生扎的第一个灯,望嫣儿不嫌弃~”怎么会嫌弃,那是父亲扎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的一个花灯……
“小姐,我们赶紧回府吧,天色眼见着要暗了!”
街市逛了,河灯也放了,秋水及家仆方才催促着两位主子赶快回府。就在回府的路上,红珊不忘再买上几件新奇的花灯。
他们不知道,这一路上始终有一帮人跟着他们。为了早点到家,免受责罚,家仆带着主子抄近路走在窄小的巷子内。眼看着在离府不远了,盯上红珊一行人已久的人,拦截了他们的去路。
家仆一看,心道不好。是姑苏城内有名的痞子胡康。
胡康一脸横肉,两撇胡子耷拉在两侧,时不时的用手摸摸,“我胡康算见过些女子,却不知姑苏城内竟有仙女。”说着伸手去摸宋嫣的下巴。不料啪的一下被打了回来。
健壮的家仆挡在了三个女子的身前,怒视歹人。“胡康少爷,莫要胡来。这可是宋老爷的千金。”宋云端在姑苏算是小有名气,把自家老爷端出来,希望能震慑住胡康。
“吼……吼,宋老爷算什么?我尽不知这姑苏城内还有人胆敢不知死活跟我胡康斗!”最后一声挑得很高,表示很不高兴的情绪,“小的们,还不快上!”
一伙人哄得一声扑向家仆,即便再如何健壮,也难以抵挡六七个难缠小鬼。不刻,两个家仆鼻青脸肿的昏死在一旁。
秋水见势不妙,在混乱中拉着两位小姐就跑,才走过一条巷子,又被胡康拦住了去路。
“你……要……做……什么!”秋水两眼一瞪挡在小姐面前,胆怯的瑟缩了几下。这可是高出他一个半头的彪形大汉啊!
“小丫头,”眼前这个勇敢的妮子还真是值得赞赏,不过他要的可不是她!单手抓住秋水的手臂,正准备使劲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中,“啪”的一声,出血了!这激怒了胡康,一脚将秋水踢过身后,坏笑地向宋嫣逼近。
宋嫣朝秋水使了个眼色,小妮子便撒腿就跑。
“姑娘今年芳龄几何?”胡康的双眼眯成一条线,一改粗暴的样子,装出可爱的大叔状。
“凭什么告诉你?”红珊抢过话茬,害怕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却还是挡在宋嫣面前。
“哟,又一个不怕死的丫头!”胡康冷哼一声,“不过姿色还不错,较刚才那个丫头好多了。倒不如这位大美人~”边说便将爪子伸向红珊。
不等胡康靠近,宋嫣然转过红珊的身体,飞起一脚脚踢中了胡康的膝盖,胡康顿时哭叫起来。
“龌龊,卑鄙歹人!”宋嫣冷冷的丢下六个字,拉着宋红珊就跑。
“快!快!快!给我抓住她们!”胡康蹲在地上叫唤。
六七个人快速的拦住了嫣儿的去路。忽的一道寒光闪过小巷,一翩翩剑客挡在红珊与嫣儿前面。
“你等鼠辈,竟敢欺凌良家女子!”
众小子在胡康的一声令下向这剑客扑去,一群空有力气而没有章法的蠢材,如何是他的对手。未沾得他身就被三下五除二的打落在地。
胡康气急,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粉,向剑客眼睛撒去,剑客虽及时防御,却还是挨了些粉末,瞬间眼前一片黑暗。那厮趁机拔出随身所带匕首向剑客刺去,宋嫣见势不妙,急速的跑来想推开胡康。胡康到底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倒下的瞬间,手中的匕首划出条弧线划过宋嫣的脸颊,稳稳的扎中剑客的左臂,只听得宋嫣与剑客前后惨叫一声。
此时闻讯而来宋家的家仆,将胡康等人团团围住暴打了一顿,送至官府。
回到府中,秋水跪倒在堂下抽泣,红珊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乖乖的被宋云端训斥了一顿。
宋云端午时正宴请亲朋,酒醒后正欲派人去后园请红珊与宋嫣出来共用晚膳,忽闻秋水回来报信,听闻红珊一下午流连市井之中,迟迟不归,而今还限自己与宋嫣于危险之中,气的火冒三丈。也忘记了红珊此刻的惊魂未定,劈头盖脸的训斥。
他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怒喝:“你是大家闺秀,自小读圣贤书,居然敢自作主张,抛头露面。万一胡康那种贼人犯下弥天之罪,红珊你此生如何是好?老父的颜面又往哪儿搁?而今嫣儿又被伤,毁了容颜。”叹息一声,“你叫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妹妹?怎么对得起她啊!红珊,你可知错?”
宋夫人欲劝不及,只得向红珊摆摆手,示意不要说什么惹父亲生气。
红珊本就受了惊吓,原以为父亲会怜惜,却不想如此大怒。气不过,也不予理论,转身回房去了。
宋云端大怒的拍着桌子,“我怎教出这等不孝女!”
“罢了,罢了。好在孩子们都有惊无险啊!”宋夫人竭力劝解。
“什么有惊无险?”宋云端的嗓门忽然抬高,“嫣儿的脸怎么办?还有你!”宋云端气氛的指着堂下跪着的秋水:“秋水未能尽到职责劝说小姐,下去领罚二十棍!”
几个孔武有力的老嬷嬷上前抓住秋水就走。这几个嬷嬷可是宋云端专门留在府中管教下人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很是受宋云端的重用。
宋红珊躲进闺房,将门反锁,趴在床上大哭。任由母亲如何敲门都不予理睬。处理好伤口的宋嫣听闻丫鬟的话急忙前来安慰,却也被拦在门外。宽慰了舅母几句,折回去看挨了二十棍子的秋水。
还未走到秋水门前,就听着里头阵阵哀嚎声。宋嫣心疼的流下泪,又恐秋水见了愈发难受,拭去眼角的泪珠方才进去。接过贴身丫鬟春莺奉上的止痛化瘀的药膏,蹲在床边亲自悉心的给秋山抹上。
“可怜的妹妹,连累你挨打,如今要在床上躺十天半月的,不能动弹。我实在过意不去。”说着宋嫣的眼泪终究没忍住,落下来。
“小姐,不怪你。只恨那胡康。呜呜……”秋水眼睛盯着宋嫣的脸看去,处理过的伤口贴上一层纱布。她回想方才宋嫣被救回来时,可怕的伤口,和被鲜血染红了的衣衫,不禁抽泣的更厉害,“小姐是我见过最美貌的女子,而今……”
她很是愧疚。宋嫣虽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可这些年的相处下来,大家对这个宋小姐更为喜欢。她不似红珊,毫无小姐架子,待下人更是平和,近人。与下人间,总姐姐妹妹的称呼。
府中有两个小丫头的家中有事,宋嫣自取银两解她们的燃眉之急。贴身的丫鬟病了,她不假手于人,亲自照料。对待下人,如同对待亲人一般。
这样的主子有谁不喜欢?
而今,因为自己跟着红珊后头胡闹,惹来了贼人,毁了宋嫣的容貌,秋水只恨恨的捶胸顿足。
宋嫣安慰道“妹妹,姐姐没事。家医说,待摘了纱布,伤口便会好了的。”
“小姐,你心地好,倘若听你的,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可那有什么用呢?自己挨了板子那是活该,好好养几天兴许就好了。可连累宋嫣毁了容颜,可是悔不来的。
“一切均由命里注定,怨不得任何人。”替秋水抹完药,在她身下垫上了软点的褥子,一切妥当,“妹妹你伤着了肉骨,好生养着,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宋嫣嘱咐了照顾秋水的丫头几句出门去了。
宋嫣嘴上说不担心,可是心里头那股难受的情绪呼之欲出。真的就这样毁了容颜了啊!儿时,母亲曾经说过,女子品德为先,容貌其次,可是,并没有说容貌不重要啊!生得一张女人见了狂嫉妒的脸,现今真的就毁了。
鼻子泛酸,泪在眼眶转悠,倔强的不肯落下。
经过内院时,忽听得客房内传来一声桌椅碰撞的声音,门外伺候着的丫鬟吓了一跳,宋嫣上前询问:“怎么了?”
“小姐,客人手臂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可是眼睛被药粉所伤,张先生(家医)才与他用清水洗了洗,说是取药去去便回,客人等的有点不耐烦,这不……起身踢翻了绣墩……”
“知道了,你去瞧瞧张先生怎么还不回来?”
儿时在父母的羽翼庇护下成长,快乐,幸福。父母离世给她造成的影响,使其终日处在不安与惶恐中。晚上的遭遇更使的不安感达到恐惧的极点。而突然出现的陌生的男子,匡扶正义,挺身保护,宋嫣对他说不出的感激。
瞧着紧闭双眼的剑客在桌子上摸索着什么,宋嫣命随侍丫鬟候在门外,轻步走进客房,取着桌上的茶杯正欲倒水,却被剑客准确的抓住。
“你是谁?”
“我…多谢恩人今日搭救之恩。”拼命抽回柔夷,宋嫣紧张的心提到嗓子眼,怯弱的说道。
“宋小姐,在下失礼了。”那男子立即松手起身作揖。不想动作太大,身后的绣墩倒在地上滚出了老远。在家医为他疗伤时,他已打听过,这便是姑苏著名的医道世家宋府。
“恩人可觉好些?”宋嫣红着脸,倒上水递给剑客,转身将绣墩扶起。
“无大碍”
宋嫣拿起张先生留在书案上才诊书,说到:“虽是药粉迷了眼睛,好在有害的东西有限,张先生既已替恩人洗了眼睛,想来只需要静养,快则十天半月便可痊愈。在此期间,宋府人自会悉心照料公子。”
宋嫣扶住剑客坐下。
“多谢宋小姐。”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剑客的脸,天庭饱满,气宇轩昂,透着英气的面庞,俊朗如父亲。说话铿锵有力,即便受伤,不失飒爽风度。
良久不说话,见那男子微微皱眉,宋嫣不好意思的问道:“未曾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即便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父亲的神韵,可一个大姑娘不避嫌的盯着人家看那么久,终究不好!
“在下连靖。健康人士!”
原来是健康人,想来算是乡里了!宋嫣笑笑。
“连公子如何身在姑苏?”
“为……寻人而来。”连靖面露疑色。
“可寻着了?”宋嫣正想,若是人还没寻到,那便恳请舅父帮忙,凭宋家的家世及人脉,在姑苏寻个人,并非难事。
“多谢小姐关心,人已经寻着。”
“那便好。时辰不早,想是张先生取药也快回来了,小女子不叨扰恩人,告辞。”说罢,宋嫣转身出门,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弥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