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庙堂,隐居世外,古今多少志士之梦想,然,当真能跳脱逃离吗?只要有人心之地,便是欲望与贪念滋生之处,就算卿本高洁雅致之人,又能确保逃得过那七难八苦吗?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像干柴遇到烈火一样炽盛燃烧。
太皇太后在队伍最中央的马车上,打头的是骑着枣红色骏马的楚颜琛,随行之人皆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暗中跟随的不计其数。此番北境之行凶险至极,却又不得不前往。
”姐姐!姐姐!“一抹灵动轻巧的红色在花园间穿梭。
”别叫魂了,我在这儿呢!“慵懒的声音透着几分惬意。
明雪抬头瞧见正豪放地坐在树枝上的本家二姐,俨然一副女中豪杰的模样,一般人以为武学世家之后本应如此,奈何这位二小姐却只会纸上谈兵,竟一点儿武功也不会。
这一切还得从温庭雪八岁那年说起,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样阳光正好的一日,也是这个姿势,也是这个位置,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摔断的不只是腿,还有习武的这条路子。
按理说应对这个位置心生惧怕才是,可庭雪却对其万分感激,她是这么同旁人说的:“太好了,最讨厌之事莫过于练武了,这下便再也没人能逼迫我了,可以尽情地去游山玩水喽!”气得父亲吹胡子瞪眼,却奈何她不得。
庭雪的父亲顾昱衍出身武学世家,故于一场意外,母亲便携儿女跟随娘家来到了北境。
“府里都忙作一团了,你倒好,却在这里偷得清闲!”
“不就是置办年货嘛,年年都一个样,没什么新奇。奥,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能见大哥一面。”
“我看外公说得一点也不错,你的心啊都丢在那外面的世界了!”
明雪笑得正欢喜却似乎突然想到自己来寻二姐的缘由,继而道“说正经的,有一位大人物要来,猜猜?”
“还能是天子不成?”庭雪微微挺直身子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
明雪似乎并未察觉二姐的异样,夸赞道:“很接近啦!你的脑袋果真好使!”
“瞧,已经来了!”
这便是庭雪喜欢这里的原因:坐得高自然看得远。
太皇太后一行人提早一天到达落风城,速度如此之快,只因穿越了那被誉为“黄金死地”的帕尔沙漠。
楚颜琛多年来跟随自家的商队来往于于中原和西境,此番同行的皆是商队的精英,死亡沙漠于其来说亦非难事。
实则“侯爷”只是楚颜琛的副业,其所坐拥的惊人家业才是最为人称道的。
楚颜琛的祖父是为建立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司马大将军,奈何”打江山时可以同行,得江山后却不能共拥“之理不论何朝何代何时何地,皆不会改变。深谙此道的楚将军“识趣”地交出了兵权,远离朝堂转而步上商道。一直到其子楚靖这一代,大概是君鸿不似其父那般多疑的缘故,下了一道密旨将楚氏一族从千里之外的乾州召回,此时的楚家所拥有的商铺已遍布整个王朝,由此成就了一代皇商的不朽传奇。
“呀!”明雪瞪圆了眼睛盯着庭雪。
“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惊一乍?”庭雪在妹妹的额上轻轻一戳。
“衣裳,你的衣裳!”明雪继而嚷道。
“呀,我都忘了,母亲今早是不是专门嘱咐了这几日要格外注重仪容?”
“亏你还记得!”明雪被二姐逗笑了。
“那你先去吧,我去换一身像样的便来。”庭雪说着便起了身。
“你上次从南境带回来的那件衣裙便很好。”
“这偌大的府中啊,就属你最有眼光!”庭雪冲小妹粲然一笑。
明雪被夸得咧嘴笑了。
“瞧你的傻样!”庭雪顺着梯子下了树。
庭雪折腾了半天才将繁琐的衣裙穿好,丫头素锦一再确认自家小姐已然可以出去见人了,才肯放其出去。
前往会客厅必要经过后院,庭雪随意地一瞥,便再也挪不动步子。目光落在一匹正在吃草料的枣红色骏马身上,不自禁地向其靠近,骏马警惕地瞥了庭雪一眼,继续低头吃草,庭雪的右手抚上了马儿的脸颊。
“不能碰!”一个男子厉声喝道。
庭雪闻声回首,见一袭藏蓝束腰衣衫的男子立在不远处。
”为何动不得?“庭雪并未在意。
”属下无礼,还望姑娘见谅。这马很危险,曾经伤过人。“
”它?这不是好好的嘛。“庭雪冲着马儿努了努嘴。
”咦,还真是......“男子一时摸不着头脑。
”看来猎风也懂得识人,愿意同姑娘相处而并未生出一丝抵触之意。“硬朗中带着几分儒雅的声音道。
庭雪顺声望去,看见一身干练黑色衣袍的男子,挺秀的身材如白杨树一般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坚韧之力。
“这上等的悍行驹可是稀罕货呢!”庭雪眸中闪烁着羡慕的微光。
“姑娘去过卓兰古国?”
“并未去过,只是从外公的藏书中看到过。”
“原来如此。一早便听闻温国公有一个见多识广的外孙女,今日一见,在下信了,果真不负盛名。“楚颜琛泰然自信的语气让庭雪心生些许的忌惮之意。
”侯爷过谦了,若论到见多识广,庭雪怕不及侯爷的万分之一。“庭雪不动声色地完美反击,”告辞。“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是奇怪啊,猎风竟然能够不做丝毫反抗。“
”你当真以为猎风是偏爱这位二小姐?“楚颜琛对于一眼便被识破了身份之事仍旧介怀。
”难道不是吗?“
楚颜琛笑而不答,暗自思忖着:今日能够一睹温家的奇香术,也算值得了,至于那顾庭雪,绝不可能只是个贪恋山水的寻常女子,今后与之交手,怕是要更谨慎才是。
“你这丫头躲在那里做什么?”温孟之严厉之词中透着溺爱。
庭雪眼瞧着自己被发现了,嬉皮一笑,索性大大方方走了进来,大厅内除了自己所有成员皆在,太皇太后随行之人不知确数,但方才与自己交手的那位楚侯爷此刻却不在这里。
”还不快过来拜见太皇太后!“
”庭雪参见太皇太后!“庭雪闻言跪拜。
”快起来!哀家瞧瞧!“太皇太后脸色微变,唇角微颤,继而道”实在是像极了!“
庭雪心知眼前的老人是忆起了自己那已故多年的南芝姨妈,立在身旁的明雪眸中已是泪光闪烁,这也难怪,当年那惨烈的一幕任谁忆起都会是这般反应。
温南芝为了夫君同敌人拼杀至身中数十刀仍屹然不倒的模样,令北境的众将士动容,烈烈寒风中,飒爽的戎装舞动着,似一团烈火,燃在每一个见证者的心中,一代女英豪,命丧于倒下瞬间踏在后背的疾疾马蹄之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北境的大地,染红了人们的记忆。
几度感伤过后,太皇太后拿出了那件多年未见天日的信物—马骨所制的半月符。
温孟之见了,慌忙跪拜,继而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模一样的另一半,脑海中原本已渐渐模糊的影像竟一点点明晰起来。
三十年前,温孟之与先皇立下白马之盟,并用马骨制成了这各执一半的半月符。
立下约定:该物再现之日,便是温氏重回帝都之时。
先皇跟随太祖打天下时,温孟之乃军中第一军师,其所献计谋无一不对敌军造成重创,敌国皇帝曾悬赏数十万两黄金欲取其项上人头。
王朝建立之后,温孟之主动请缨举家迁往北境助守军大将赵翰墨对抗长城之外的戎族。
戎族是游牧民族,子子孙孙自幼便在马背上成长,因而骑兵是其最引以为傲的,若不是那绵延的长城抵御,怕是不好防守。
北境的长城并不是本朝初建,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朝的开国皇帝杨岳泽。此项工程虽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却是一道有效的军事防御屏障,历来将领多以此作为进攻退守的据点。
“温卿可还记得当日与致儿之约?“
”句句在心。“
太皇太后没有再多言,只是平静地望着这位胡须已有些花白的老人。
“寂儿!”
“父亲。”温岑寂跪地回道。
”由你替代为父护送太皇太后回龙吟城,三日后启程!“此言一出,便是万马也难追了。
“危难之时,吾辈理应前往,死亦无惧。”温岑寂说罢,深深叩首,震震的叩地声令在场之人动容,精忠报国,往往是要以鲜血作为代价的。
兴许是天生的谋士血统,如今温岑寂的名声丝毫不逊于他的父亲,在其建议下铸造的三棱箭镞对戎族的对抗发挥了惊人的作用,成功离间戎族可汗与大将安塔尔的关系,不费一兵一卒便砍下了长久以来令其头疼的对手的脑袋,然不及其传奇事迹的百分之一。
盟约至此达成,三日后温氏一族的命运将产生不可预估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