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南口战役
这一句话可炸了窝。导演正愁没地方撒火，指着他说：“你个送盒饭的懂什么拍戏！”
老杨一点不示弱：“老子不懂拍戏，老子懂打鬼子。看看你们拍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八路连长喜欢女学生，小鬼子也喜欢女学生，武工队员喜欢鬼子艺伎，治安团长喜欢土匪女儿，土匪女儿暗恋八路连长。你们这他妈是打鬼子还是攀亲家？别他妈糟蹋抗日军人了！”
导演的脸从铁青变成锅底灰，骂了句：“你他妈找揍！”
老杨指着他说：“你丫动老子试试！”
导演不动。
武戏组的人哗啦围了上去。
很多人不知道，武戏组的人不是武打明星，基层武行的人很粗鲁，跟文艺工作者半点不挨边。要说动手，那是分分钟见血的事儿。
老杨嗖的从车里拿出一把菜刀，一刀砍出去，嘴里喊着：“你当老子只会切猪肉！”
噗的一声。
刀砍在陈予晗胳膊上。
没有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家明明看得清清楚楚，陈予晗出手拦着老杨，老杨的刀确实砍中了陈予晗。可陈予晗胳膊上确实没有血。剧组的人只知道陈予晗玩替身玩得特别棒，可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怕刀砍。
老杨也吓了一跳，刀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陈予晗拍拍胳膊，示意自己没事儿，对老杨说：“大叔，给个面子行不行？有话好说，别动手。我们小剧组，都是挣钱糊口的。戏拍的不好，您要骂，等播出了再骂行不行？”
苏苏也赶紧跟着说：“是啊大叔，谢谢您帮我说话，不过您误会了，没人欺负我啊，我刚才自己不小心摔的，想着明天就要走了，才哭的。”
老杨看苏苏都这么说了，更主要是想着有陈予晗在，还有那一帮打架不要命的武戏组，就真打起来自己也得吃亏，于是啥也没说，把刀收了起来。
导演就坡下驴：“那个小陈啊，去送送杨师傅。还有苏苏，快去换服装。”看看周围，“你们还不赶紧吃饭？吃完饭拍下午的戏！”
于是陈予晗赶紧跟苏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嘱咐场记好好跟导演推荐推荐白圣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拍摄现场，跟着老杨出了院子。
一出门儿，老杨就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功夫还真不赖。我今天算开了眼了。以前我还以为气功是瞎掰的。练的什么？金钟罩还是铁布衫？”
陈予晗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身特异功能哪儿来的。既然老杨认为是气功那就是吧。不过陈予晗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含含糊糊应付了几句，就问：“杨师傅，您怎么那么大火气啊？别说跟武戏组打架能不能占便宜，就算占便宜了，万一砍伤他们，您不是还带他们瞧病去，多不值当的。”
老杨“咳”了一声，表情瞬间凝重起来：“我是憋了好些天的气！今天看那女孩子辛辛苦苦认认真真拍戏，倒教别人给顶了，撞邪火，就发出来了。”
“怎么呢？剧组给钱少？”
老杨摇头：“我要为钱，我就不接这买卖。”说着话到了街对面的熟食店。老杨把手推车放到后院，说什么都要拉着陈予晗看看伤着没。陈予晗拗不过，只好让他看。老杨看他手臂上真的只有一道浅浅的白印，一个劲儿夸他功夫好，又为他惋惜：“你在这个烂剧组憋屈啦。哎哎，我说剧组烂你不介意吧？”
陈予晗笑笑说：“不介意啊，本来就是草台班子。好的剧组怎么能中途换女二，又怎么能听一个日本人忽悠跑到这儿来拍戏。”
老杨听了，脸色一下子变了：“日本人？”
“嗯。”陈予晗把藤原雅治的事儿简单说了说，但是没提他阴阳师的身份。
老杨神色更不对劲：“这小日本是来故地重游的吧？”
“嗯？”陈予晗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老杨叹了口气，说：“现在的人都不知道了。”忽然又两眼放光，说，“三七年夏天，在我们这个镇，中央军跟小鬼子狠狠干过一架。”
“中央军？”陈予晗嘀咕了一下，问，“国民党？抗日战争？”
“对。”老杨大声说，“这一仗干了大半个月，日本鬼子来了七万多人，中央军为了守这里死了几万人呢。不过，小鬼子也没占到太大便宜，也死了万把人。”
“您没搞错吧？您说的是抗日战争时期？”陈予晗瞪大了眼睛，“一场战役死几万人，这都赶上淞沪会战和台儿庄战役了，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老杨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说：“别说你了，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也难怪，南口本来就是个小地方，仗又是****打的。要是像台儿庄那样赢了，还能吹一吹。南口这一仗是败啦！现在又不是国民党掌权，当然也就没人记得了。”说到这里停了停，又接着说，“一开始，我听说有剧组来这儿拍戏，看中的就是那些鬼子兵营，还以为总算有人记起这场仗，总算有人要给那些打过鬼子的军人做点什么了。所以我屁颠儿屁颠儿就凑过去，价钱都不问，就把盒饭的活儿包了。谁知道，嗨……”
陈予晗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说“谁知道拍的什么乱七八糟破玩意儿”，只是当着自己的面没好意思说。陈予晗心里想：“怪不得他今天发邪火。也怪不得老道说南口这地方阴气重。要是老杨说的是真的，南口这里真的打过那么大的仗，那说不定藤原雅治真是为这个来的。要不然，本地人都不怎么知道这里打过仗，他怎么知道的？说不定他家里有人死在这里，所以他才要用招魂术。”
想到这里，陈予晗立刻问：“您是怎么知道这里打过大仗的？是谁打的？”
老杨听了，一下子兴奋起来：“要说还是五年前，我得了结核性胸膜炎，从单位下岗直接住进了医院。那病要不了命也让人活不舒坦，隔几天就得从胸腔里往外抽一次水，说话大点声就接不上气儿。孩子才一岁，我没了工作，全靠老婆养家。心里窝囊，躺不住，杵根棍子去爬山，钻山入林地折腾了一段日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要不怎么说送牛奶的比喝牛奶的健康呢，整天楼上楼下地跑，指定比喝奶养人。”
“身体好了，我及盘下了熟食店，一心一意打理生意，赚了点钱，生活也翻了身。就我这德行，给点热水就沸腾，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耐不住了，想来点精神追求。就置办了一套登山的行头，跟几个山友搭伴，玩起了户外运动。南口这儿，四周差不多都是山，离八达岭也近，开车呀就半个小时。我们哥几个由近到远，把昌平周边那些沟沟岭岭都探访遍了。”
“有一回，我和几个朋友在黄花坡玩。我闲着没事胡瞧乱看，发现山腰上有好长一段地方以前被挖掘过，从形状上看像壕沟。又往前走了十来分钟，上了高楼，那是方圆几十公里长城上最高的一个烽火台。烽火台南面的墙体上有很多小坑，那些小坑不像是人凿的，像是子弹崩出来的。我琢磨着，难不成这儿以前打过仗？回来到村里找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打听，嘿，真有这么回事。老乡们说，那仗打了半拉月，死的人成千上万。早些年他们上山放羊，羊走着走着就不走了，用石头砸它都不挪蹄儿，可劲儿地在地上刨，用舌头舔，舔啥呢？过去一瞅，哎呀妈呀，是骷髅头。”
“回到家我就琢磨，活了40多年，咋就从来没听说过家门口发生过抗日血战？老乡们说的是真的么？我就到区档案馆去查资料。《昌平掌故》里果然有记载，说是三七年八月，日本鬼子打南口，中央军拼死抵抗，血战18天，就是南口战役。看了资料，我还迷惑，南口战役阵地有多大？多少人参战？死了多少人？仗是咋打的？谁指挥的？”
说到这里，老杨转身回屋，翻箱倒柜找出一本书，书皮上写着《南口战役》四个字。老杨说：“这是区政协弄的资料。”说着翻到书签夹着的一页，念了起来，“1937年8月8日晨，日军进犯第13军南口防地，中国军队汤恩伯第13军和高桂滋第17军在南口长城沿线迎敌，血战18天，战线长500里，中国军队伤亡三万余人，日军伤亡一万五千人。”
陈予晗听得愣住：“这比台儿庄战役规模大多了啊，怎么台儿庄就全球闻名，南口战役就没人知道呢？”
老杨一拍大腿：“可说呢！我去长白山旅游时，旁观过一次纪念抗联的活动，人家把当年抗联的故事编成歌，唱遍了整个东北。还有专门的纪念抗联的展室。瞧瞧人家对抗联历史和英雄人物的纪念，那真叫一个重视。再瞧瞧咱们这儿，我这心里不好受啊。都是打鬼子的英雄好汉，不能因为是****，不能因为不是本地出来的兵，就不提了啊！现在不是说拍抗战戏容易火吗，我看电视上那么些瞎编乱造的打鬼子戏也都播得挺红火。你跟导演说说，拍拍南口战役吧，都是真事儿历史，而且还是头一回拍，指定有好多人看，那你们就赚大钱了。你们要是拍，我就是不收钱也给你们送盒饭。”
陈予晗苦笑了一下。他不想跟老杨说影视圈那点破事儿，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藤原雅治把剧组折腾来南口，是不是真和这场湮没在历史里的抗日血战有关。最开始陈予晗怀疑他是来偷文物，现在看来，他显然不是偷文物而是搞破坏！
陈予晗进过好多抗战戏的剧组，那种什么日本撤退时埋了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可能是图纸，也可能是武器，尤其可怕的是生化武器，然后建国初期我军侦查人员和****特务，没准儿还有土匪残部什么的好几方势力你争我夺的剧情他都快能编了。没想到眼前竟给自己撞到个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