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北马路南侧的屠夫马四,自从上次卖掉肉铺,一家五口没了活路,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只得靠老婆万氏缝衣赚钱,维持生计。马四遭受磨难,胆子变得特别小,整日躲在家里。他听到曹士泰喊叫声,忙披着破被,悄悄地下了炕,透过房门缝隙,向外窥视,不见哗变士兵踪影,但见马路上有一件半新不旧的夹祆。马四心中发痒,犹豫半天,方才壮了壮胆,打开房门跑出去。他正要弯腰去捡夹袄,忽听得有人大声喊道:“别磨蹭了,快把这个土匪抓起来!”
马四吓了一跳,觉得昨夜好像听过这个声音,不待他细想,身上已挨了几警棍,被人按在地上,五花大绑。
“带走。”曹士泰捧着“大帅”令牌,大声叫喊着。八九个巡警扑上来,把马四押走。万氏闻讯赶来,忙跪在曹士泰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苦苦替马四求情。曹士泰踹倒跪在面前的万氏,押着马四向习艺所走去。
杨以德站在东北角官银号门前,让路大车把告示贴在官银号墙上。他跟演戏似的,摇头晃脑地大声念道:“本局特出示晓谕,无论军民人等,凡哄抢商家者,限三日内上缴赃物,本局概不查问姓氏,既往不咎。畏罪不敢上缴者,可委托士绅代缴。逾期隐匿不缴者,一经查获,概以抢劫论罪。特此布告,咸宜周知!”
老百姓听了告示,不敢怠慢,登时把捡拾的财物送给巡警。杨以德挥舞着毛瑟手枪,对巡警煞有介事地喊道:“兪他妈的,快把这些土匪抓起来!”
巡警们答应一声,手提着警棍,将二百余位捡财物的百姓绑起来,连推带打,押到习艺所关押。杨以德抓了老百姓,当即大功告成,打马回营。
巡警局大院里到处都是捡拾的财物,杨以德围着财物堆,转了几圈儿,低头凝思半晌,不由得微微一笑,喊来路大车,大声命令道:“你把财物整理好,登记造册报给我。”
路大车听罢,心领神会,点头哈腰地答道:“我一定办好这件事,总办您就放心吧。”
路大车在财物堆里忙活半天,把贵重的东西都挑出来,悄悄送给杨以德。按官阶等级,巡警们把剩下的财物瓜分,人人有份。昨天晚上,有的巡警给哗变士兵带路,也乘机抢了不少财物,两份财物加在一起,自然发了一笔大财。
杨以德分完财物,带着马弁路大车,喜气洋洋地赶到习艺所,提审捉到的抢劫要犯。狱警们手提警棍,押着马四进了刑审室。马四脑袋被剃光,穿着赭色单布囚衣,两脚趟着大镣,脚脖子都磨烂了,步履艰难地向前挪着。他偷眼仔细观瞧,但见刑审室里摆着夹棍、攒子、水壶、竹签、烙铁、火炉、老虎凳等刑具,靠墙放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凶神恶煞般的杨以德。马四看罢,登时吓得双腿直打哆嗦,“扑通”一声,跪在杨以德面前。
杨以德见马四跪在面前,十分惊奇,诧异地问道:“是你小子,为嘛又进来了?”
马四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答道:“小人也闹不清楚,实在冤枉呀。”
杨以德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斥责马四道:“冤枉,你是明火执杖的江洋大盗,上次饶了你小子,这次可不行了马四听罢,吓得磕头不止,嘴里不停地喊道:“大老爷,冤枉呀,小人不是江洋大盗!”
“哼——”杨以德冷笑着,拉下脸来,用嘲弄的口吻说:“老子十八般大刑伺候,不怕你小子不认罪。”
杨以德朝狱警们摆摆手,狱警们登时心领神会,把马四绑在老虎凳上,在他的脚下垫上青砖。青砖逐渐增高,马四的腿都快要折了,疼得他呼爹叫娘,哀号啼哭,泪流满面。
杨以德急于找替罪羊,凑上前去,在马四耳边问道:“快点儿说,你是不是江洋大盗,明火执杖地抢劫店铺?”
马四哭泣着,嘴里仍不停地喊道:“小人实在冤枉呀!”
杨以德面露浄狞之色,扯着嗓子喊道:“你小子骨头挺硬,一看就是江洋大盗,等老子十八般大刑用完,非让你家破人亡不可,看你骨头还硬不硬。”
狱警们把橡胶水管拿过来,将水龙头塞在马四嘴里,强行将水灌进去。马四躺在地上,肚子越来越大,慢慢地胀成一个皮球。路大车用脚去踩马四肚子,水和血掺杂在一起,从马四嘴里和鼻子里喷出。马四惨叫一声,登时晕了过去,人事不醒。
杨以德让路大车把马四弄醒,进一步追问道:“你抢没抢店铺?”
马四气息奄奄,嘴里下意识地嘟囔道:“小人没抢店铺,实在冤枉呀。”
杨以德听罢,咆哮如雷,歇斯底里地告诉狱警们说:“用开水烫,让他热乎热乎。”
狱警们答应一声,从火炉上提来一大壶开水,兜头浇在马四身上。一壶浇完,又来一壶,连续浇了十来壶。起初马四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后来实在没有力气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仿佛死人一般。功夫不大,他全身都起了燎泡,面目全非。狱警们并不罢手,用皮鞭猛抽马四,血花四溅。马四身上的燎泡被打烂,到处是脓水烂肉。马四嗓子都喊哑了,再一次昏了过去。
杨以德从桌上抓过一张纸,跑到马四面前,气急败坏地踢着他,从昏迷中把他弄醒,用哀求的口吻说道:“我说,你在这张供词上按个手印,就不用活受罪了,行不行?”
马四气息奄奄,知道自己冤沉海底,为了少受活罪,只得在供词上按下手印,不再跟杨以德啰唆。马四被狱警们架回监房,扔到角落里。从此,杨以德不再提审马四,省去过堂受刑的痛苦,马四心中暗自庆幸。在习艺所苦挨了十余天,马四身上的伤仍未完全痊愈,只盼着早日出狱。那二百余位捡财物的百姓,莫名其妙地坐监下狱,过堂受刑,心中也是困惑不解,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这一天,路大车忽然来了,打开监房的铁门,对里面的百姓说道:“当官的交代,把你们都放掉,赶紧跑吧!”
马四和捡财物的百姓们听罢,喜出望外,争先恐后地向外跑去。马四求生心切,强忍伤痛,拼着命跑到习艺所第二道大门前,尚未站稳脚跟,被早已等候多时的杨以德拦住。
杨以德推了马四一把,阴阳怪气地问道:“跑嘛,抢着挨头刀呀?”
马四怔住了,不明就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不待马四醒过味来,几个巡警扑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绑起来,脖子后面插上斩首的招子,押往北门刑场。马四这才发现,跑在前面的七十来个百姓,也被巡警们五花大绑,分别押往东、西、南、北门四个刑场出“红差”。
没料到会有这个结局,马四一路上连声喊冤,巡警们并不理会,装模作样地拿着警棍,只是暗中偷笑。到了北门刑场,巡警们让马四跪在地上。刽子手右手拿着大砍刀,左手冷不丁地拍了马四后背一下,马四身子一怔,脖子条件反射般梗直了。说时迟,那时快,刽子手刀光一闪,砍下马四的脑袋,鲜血从脖腔中喷涌而出,尸体倒在地上。与马四一起押到刑场的十六个百姓见状,腿都吓软了,登时瘫在地上,糊里糊涂地被刽子手砍下脑袋,做了哗变士兵的替死鬼。十七具尸体与脑袋分了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鲜血“咕咚,咕咚”流出来,渐渐渗进泥土中,把大地染红了。这还不算完,杨以德让巡警捡起血淋淋的脑袋,悬挂在马路边的电线杆上。
马四老婆万氏躲在看热闹的百姓身后,眼见丈夫被砍下脑袋,登时昏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救醒,不料想她却胡喊乱闹,变成了一个疯子。
从此,在天津府老百姓中,马四成为笑柄,大家见到不顾一切拼命奔跑的人,都管他叫“挨头刀”,意思是不知轻重,抢着去找死。
曹士泰在天津府忙完,坐火车赶回北京,来到第三镇统制签押房,向曹锟复命。
“好小子,回头我找袁大帅替你请功。”曹锟得意扬扬,“哈哈”大笑,兴高采烈地说道,“保定的第二镇也闹起假哗变,那几个专使吓坏了,再也不敢提袁大帅南下的事。”
曹士泰听罢,又惊又喜,追问曹锟道:“太好了,那些被抢的店铺,没说点儿嘛?”
“说嘛——”曹锟不由得摇头晃脑,用不屑一顾的口吻答道:“起初袁大帅根本不搭理他们,后来实在拖不下去了,每家铺子给了二十个大洋,也就了事了。”眼见袁世凯发动假兵变,孙中山无可奈何,被迫答应袁世凯的无理要求,同意他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走马上任,搬进满清皇家御苑太液池,把府学胡同府邸送给段棋瑞。有当时民谣为证:
中华民国,大帅玩得;
当上总统,全靠枪筒。
袁世凯把太液池当作总统府,过起万人之上的日子。太液池位于紫禁城西侧,是北、中、南三海的统称,三海面积共有二千六百余亩,其中多半是湖面,从北到南,连绵不断,金鳌玉岽桥、蜈蚣桥横卧其上,两侨之间为中海,以北为北海,以南为南海。三海岸边修筑了大量的亭台、楼阁、宫殿,其中北海主要建筑有琼华岛、永安寺、白塔、阅古楼、画舫斋、五龙亭、九龙壁、团城等;南海的主要建筑有宝月楼、流水音、千尺雷、交芦馆、蕉鱼轩、云绘楼、瀛台、迎薰亭等;中海的主要建筑有勤政殿、丰泽园、海晏堂、佛照楼、紫光阁、万善堂、水云榭等。袁世凯对此并不满足,仍大兴土木,将乾隆帝修建的宝月楼改建成新华门,又将慈禧太后修建的海晏堂、佛照楼,分别改建成居仁堂、怀仁堂。他把签押房设在居仁堂,会见厅设在怀仁堂,住宅设在丰泽园。
袁世凯不喜欢革命军的十八星铁血旗,碍于临时参议院把十八星铁血旗定为陆军旗,他只好在十八星铁血旗上增加一星,变作不伦不类的十九星旗。他将陆军帽徽改为红黄蓝白黑五角星,让全体官兵剪掉脑袋后面的辫子。驻扎在江苏铜山的张勋抗命不遵,让定武军士兵依然拖着辫子,被老百姓叫做“辫帅”和“辫子兵”。
袁世凯把陆军从六个镇扩编成十六个师外加十六个混成旅,张作霖的巡防营被改编成第二十七师,张作霖当上师长。他还把军衔分成上将、中将、少将、上校、中校、少校、上尉、中尉、少尉三等九级,统统标记在肩章上。他下令在直隶保定开办陆军军官学校(简称保定军校),设步兵、骑兵、炮兵、工程兵、辎重兵等科目,培养陆军将领,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褚玉璞在微山湖大肆招兵买马,手下已有数百名“码子”,几十条洋枪,百十只鸟枪、火铳。他手下的“码子”以微山湖为巢穴,四处流窜,足迹遍及山东、河南、江苏、安徽四省交界地带,干些打家劫舍、绑架勒索的勾当,把老百姓祸害得不轻。他打听到山东峄县临城东兴隆煤窑掌柜于明仁,家底殷实,财大气粗,便乘其不备,率“码子”闯进东兴隆煤窑,绑了于明仁的独生儿子,让于明仁拿出七百银圆赎肉票。于明仁心疼独生儿子,只好乖乖地拿出七百银圆,把独生儿子赎回来。
眼见褚玉璞横行微山湖,当地豪门大户心惊胆战,只好把佃户、长工组织起来,成立联庄会,保护自己的身家财产。于明仁虽赎回独生儿子,心中不服,急于报复褚玉璞,同时为了防备“码子”再来绑肉票,立刻变卖部分家产,买来十几杆洋枪,当上联庄会会长。联庄会给山东都督周自齐递上联名折子,要求派兵剿灭“码子”。周自齐不敢怠慢,当即给袁世凯打电报,请示一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