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世界下着银色的雨,花葬赤着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努力的想要摆脱萦绕于四周的白雾,看清周围世界的样子。街道上很是拥挤,但所有人都移动的很迟缓。银色的雨落下,地面居然漾起了涟漪。四周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就像黑白默片,无数模糊了脸孔的人与她擦肩而过,然后没入匆匆忙忙的人海,和那些相似的人群混杂在一起。
她抬眼,看着攒动的黑色,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了然。
这是梦境,与大部分在梦中无措,醒来后就将梦境忘的一干二净的人不同,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梦境的存在,几乎是从她理解了梦境这个概念开始,她便不断练习着对梦的操控,不断的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所以从小,花葬就是个对梦学情有独钟的人。
她尝试着迈出脚步,不顾熙攘的人群奔跑起来,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挣脱了平日里的各种束缚,所以迎面而来的东西都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化为虚无。
光洁的脚踝没入墨色的河流中,她踏波缓行。
一抹火红毫无预兆的跃入她的视线,那是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红狐,隔着人山人海安静的看向她。
放它出来,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然而当她越过人潮到达它身边时,却发现那道铁栏连接着天地,遥遥没有尽头。像道天涧,无懈可击。
世界仍旧灰白,银色的雨已经停了,她呆愣在铁栏一侧,痴痴的看着狐狸的眼睛,那对琥珀色的眼中倒映的世界充满了色彩与生机。花葬伸手,通过铁栏的空隙,指尖触及它火红皮毛的瞬间,小狐狸却安静的跑开了,渐渐地消失在铁栏另一边的世界里。
心里无端的感到一阵悲戚。她回身,黑白的人群竟然井然的分站在道路两旁,紧接着人海中走出了一支送葬队伍,长长的招魂幡和漫天的纸钱无风却仍旧飘扬。她看着那队表情肃穆的人,又是一阵心悸。
送葬队伍渐渐逼近,她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泥泽,泥浆已侵吞到她的膝盖,漆黑的泥浆下隐隐有东西在活动,她再也无法冷静了,心跳如夏雨般密集,阻滞了呼吸。
忽然她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她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见送葬队伍中一个手捧骨灰坛的人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头看向她,一路盯着,甚至连眨也不眨。她直觉般的觉得见过他,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四周的空气变得凝重,她感到一阵胸闷,脚下漆黑的泥沼中那潜在的威胁似乎近在咫尺,她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和想象,僵直着身体,就连呼吸都极力放轻。
“没事,就快醒了。”她这样想着。然而预想中的恐怖画面并没有来临,压迫感渐渐减弱,队伍远去人群又回归了机械的行走,她举步在那个黑白的世界中狂奔,最后奋力一跃至于云端,闭上眼感受身体的失重,她直直坠下,恐惧如狂风将她席卷。
醒来,仍是个干净清爽的早晨。
红狐狸,那个送葬的人,那片蠢蠢欲动的黑暗泥沼。。。
梦境往往可以映射人的心理状况,所以析梦可以让自己对自己的内心更加了解,而这些零碎的景象却着实让我没了头绪。花葬掀开被子起身,见睡衣已被冷汗打湿了一大片,便匆匆抓了件青莲色的长衫换上,提着酒盏就下楼找酒喝。不料却和早起的唐泽来了个不期而遇。
“花姐早啊。”楼梯转角,剪了板刷头的青年冲花葬阳光一笑。然而却收到了他老板娘的一脸靠边站的眼神。
目光游移到酒架的角落,她一愣。
“参商。”她小心的取出一小坛标记着参商字样的酒,上面还写着“癸巳年处暑。”
脑海中又开始浮现昨夜梦境中的场景,她拿着酒杯的手一滞。那个人,那个手捧骨灰坛的人,似乎在数年前的这个梦境中出现过!她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揭开酒坛上的封泥。一阵醇香萦绕上鼻尖.是那年月下旖旎绽放的昙花。
她取一杯,细细的抿了一小口。随即一皱眉。昙花性微寒,味甘淡,有清热疗喘平脂降压的功效归经于肺,本身无毒,但却有一忌:胃寒者忌服。而在这坛“参商”里却加了秋芍药,大羽藓,地羊鹊等十八味归经于胃的寒药。于是这坛酒于她而言无疑是伤身毒药。事实上不仅这坛“参商”,忘川里每一坛记录着梦境的酒都有或多或少的毒性,因为梦境本就虚无,若贪恋梦境一再回味,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这是一个承诺,在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里,向那位肩胛上开着荼蘼的女子的承诺。
苦涩与灼热在咽喉处炸开,带着夜昙的回甘缠绵于口舌之间。昔年那场尘封的梦伴随着浓烈的酒香重演。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云海之上,在那个梦幻般的日升月落的瞬间,她的正前方咫尺之地的悬崖上站着一个人,那人面对着她,那是一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如墨的眼仍旧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天幕在他身后分为了两半,他的左边是渗人晨曦微光的夜幕,他的右边是掺着薄凉夜色的黎明。两边的天际线上,参宿升起商宿落下。然后云海渐渐被金色的晨曦晕染阳光一分分照入他的身体,最后,他消失在日出的灿烂光芒里。
直到他消失,他也没有转移视线。他只存在的如此短暂的一瞬间,然后同黑夜和天边的心宿一起沉入云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参商,天空中东西两极遥遥对望的星宿,唯有昼夜之交的刹那隔着无垠云海匆匆相望,却永无相遇的可能。恰如昙花和韦陀,永远都是错过,永远都是分别。
酒香褪去,她呆呆的看着酒水出神。
没错了,是同一个人,虽然他的容貌随着酒香渐渐模糊。
“这酒,,,后劲足啊。”柜台边,唐泽已经醉成了烂泥,他脖子上还搭着毛巾,显然是洗漱时闻着味儿来偷酒喝的,花葬万分黑线的瞟了眼浅下去一大半的酒杯,也好,今天店里总算能落的个清静。自从他来到店里,每天都是不重样的幺蛾子,曾经那如水的小日子还真是难得了。
她挽起发髻,燃起香炉,在柜台里一只一只的仔细擦拭着酒杯。忘川开张的第一个夏季,店里虽然冷清,但却不至于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