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雯正凝神看着倪茗菡,宿舍的门突然开了,惊得刘雯尖叫一声,头一抬,却见陈彩莲和朱惠妹走了进来。陈彩莲和朱惠妹也没搭理刘雯,直往里走,见倪茗菡双手举蜡呆坐在床上,朱惠妹傻笑着说:“菡姐,怎么了?一尊泥佛似的。”倪茗菡没有吭声。
朱惠妹这才注意到倪茗菡流着眼泪,只见满桌子上全是纸灰,纸灰的旁边扔着一个信封。朱惠妹想是那信惹的祸,就悄悄退回来躺在了床上。
陈彩莲见倪茗菡坐着不动,就有些同情地坐到旁边。倪茗菡也没转脸,只举着蜡烛默默地流着泪。陈彩莲也只好坐着发呆。
不多时,白晓娟几个陆续回来了,她们见倪茗菡的姿态,也都一脸的迷惑。因倪茗菡不高兴,白晓娟一伙也不好恣肆,她们各自梳洗一番,就都悄悄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但白晓娟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困惑:就连倪茗菡都有烦心事,不知她究竟有着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其实倪茗菡家里现在一切平顺,她父母哥嫂的身体都好,她大哥的砖厂已小有规模,她二哥的建筑公司也越来越火,弟弟妹妹们的学习成绩也都名列前茅。这会儿唯让倪茗菡气愤的就是丁永春了,他在信里说了些鼓励之语,字里行间却总是不放心倪茗菡,总怀疑倪茗菡找了别的男的,并说些不搭弦的非分之语,恶毒之言。倪茗菡越想越气,有一阵她觉得心里又闷又憋的,有一阵又觉自己轻飘飘的,正如梦中那种魂飞的感觉。
她怕自己疯了,就使劲回忆丁永春信中的那些亲昵之言,以打断自己的思路,或是寻找一些能让她心灵得到安慰的理由。但那些烧伤了她心的肮脏的话总会跳进她的脑海,而这些话正是她所挚爱的人所说。她觉得,丁永春能说出伤她自尊的恶语,他的素质竟连张静云、马文军都不如了。可转念一想,丁永春远在千里之外,他俩隔着千山万水,有些非分之想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丁永春为什么会有这些非分之想呢?也许是自己过忙,没顾上写信,冷落了他的缘故吧。
于是倪茗菡拿出信纸,尽力用最平和的语言给丁永春写了一封信。信写好后,倪茗菡心里也稍稍轻松了些,她看看白晓娟等都已睡下,就长出一口气,又将信反复看了几遍,觉得稳妥,才找个信封,将信装上封了,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压在枕头下,才放心地睡了。
其实躺在上铺的陈彩莲一直注意着倪茗菡的动静,直到倪茗菡躺下将蜡吹了,她才安心地睡下。
倪茗菡又闷闷不乐地过了几天,心里仍忘不了丁永春信中的那些带有侮辱性的恶言恶语。也许正是这些恶言恶语,倪茗菡才越加相信,丁永春是爱她的,因为他怕失去她。所以,倪茗菡越想丁永春了,心里总盼着丁永春早点收到她的信并很快地回信。
这天晚饭过后,倪茗菡夹上书要去图书馆。刚到半路,却见赵永恒在前面拉着一个女孩的手也向图书馆走去。倪茗菡怕他们看见自己,少不得又要尴尬一阵,就绕道先去了湖边。
这时虽然嫩叶新出,湖边却留存着些残冬殆尽的萧条。倪茗菡沿湖而行,身旁偶尔走过几个闲游的人,因天气还没有彻底转暖,他们的气色也都淡淡的。倪茗菡也不理会他们,只想着转一会儿去图书馆。虽然她还处在因遭受了丁永春无故的辱骂却又时刻不停地思念着他的痛苦之中,但这磨灭不了她考研的信心。
可这样的心情,又如何去学习考研呢?
倪茗菡低头纳闷地一路想着来到湖边的一个拐角处,有一对情侣擦肩而过,在那对情侣的背后,有个女孩隐隐约约地轻声吟唱着:“琴声绝,银桥自跨海天阔。问云亭,年年风景,几度春秋。拜月楼下说相好,西山道里晓残风。晓残风,梦里歌声,再问云亭……”
倪茗菡听那歌声如泣如诉,凄凄惨惨的,心想自己一人心中惆怅也就够了,又碰见一个同病相怜者。她想往前走,却怕扰了前面歌者的雅兴,想折回头,又觉不忍丢下这份凄清。
天色渐暗,悠云渐远,倪茗菡的心正如夜幕下的湖水一般,行炎凄又惶惑不安。她索性将书往湖边树林的地埂上一扔,斜靠一棵小树坐下也轻吟道:“天色幽远星怪张,春水相思波心荡,初叶新探流光浅,闲风弄柳意茫茫。梦里游戏难饰妆,隔山间水相望在桅樯,霄汉莫怨夜无情,黄昏过后心雨才徜徉……”
正吟着,有人突然轻声喊道:“倪茗菡。”倪茗菡四下看了看,见前面有个人蹒跚而来,从隐约显露的倩影来看,那人就是袁靓男。倪茗菡心里奇怪,都这会了,袁靓男怎么还在这儿?想来刚才吟唱的就是她了。她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吗,为什么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并且喊出了她的名字?
倪茗菡想着,袁靓男却已到了跟前。
夜幕笼罩着袁靓男,倪茗菡虽然看不清袁靓男的面孔,但从她那发光的眼神里,倪茗菡看出了袁靓男的美丽动人,也看出了她心里的期望和等待——她没有疯,只是心里难受而已!
袁靓男静静地看着倪茗菡,倪茗菡也看着袁靓男。好半天,袁靓男才说:“他经常提到你,并且夸赞你的诗歌韵味深刻。你是不是也爱上了他?”
倪茗菡心里一惊,想着袁靓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事实上,她虽然对韩江有过好感,却从没有想起过爱他,因为他有意中人,更何况她也早有心爱的人了。但袁靓男问得唐突,她还是有些慌张地摇着头说:“没。”
袁靓男歪头看着倪茗菡,倪茗菡知道袁靓男在审视着她。她感到袁靓男的眼里喷出的是一股热辣辣的火焰,烤得她满脸发烧。但袁靓男一刻不松地盯着她,直到倪茗菡低下了头,她才缓缓地说:“你爱不爱他,现在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现在爱的是你,却找了另外一个女孩。哼,他虽然才高八斗,却是一个不可信、不值得人爱的男人,只可惜我把所有都给了他,我好恨啊!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告诉你,千万别上了他的当,那是一个感情的骗子!”
倪茗菡望着袁靓男,心里想着:“听袁靓男的言谈,好像他们关系的破裂是因我而起的,可自那次湖边偶然相遇之后,就再没见过韩江,她为什么要说这些疯癫之语?”可转念一想,她是疯了,所以才会说些疯癫之语。但袁靓男那咄咄逼人的口气实在让她心里难受,于是倪茗菡也硬着口气说:“袁靓男,他爱谁,或者和谁在一块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从来就没爱过他,也从没想到过要爱他。”
袁靓男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一声狂笑,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哀哀的鸣泣。倪茗菡惊异地看着袁靓男,心里想象着疯子的姿态。袁靓男见倪茗菡也有些呆滞,她泣过后,冷笑一声就走了,嘴里边哼着:“呢喃的风在飘曳,呢喃的雨在飘曳,这儿没有寂寞的森林,有的只是望不尽的苇秆丛丛,这儿也没有相思的枫叶,有的只是心雨栖息的荒原……”
倪茗菡本就没有多少情绪,经袁靓男这么一折腾,愈加没了情绪,竟只觉得浑身发麻。她转身看看周围,到处是一片昏暗,只有那微弱的星光刺穿着初春的惨淡。袁靓男的歌声也渐次地远离,远离了又隐隐飘逸些哀戚,这哀戚,似在诉说着黑夜的空旷。
倪茗菡现在连气的情绪都没了,她静静地站着,待心平静些后,想去图书馆,却又想着图书馆这会恐怕早没座位了,还不如到教室看会儿书回宿舍去。于是她夹着书又去了教室。
不想世间之事,偏有凑巧之时,性情中人,偏被性情所捉弄。
正当倪茗菡心事重重地走上教室楼梯时,迎面却下来了一个漂亮女孩,倪茗菡知道,她就是比自己低一级的梁春妮,那位新任的女生部副部长。这个职位可是钟绪东专为她而设置的。
倪茗菡突然想起了白晓娟,想起了令她惶恐的那一瞬间,而如今,梁春妮已完全替代了白晓娟的职位。倪茗菡不知是怜悯同情,还是憎恶伤感,总之,她爱理不理地斜了她一眼。梁春妮并没理会迎面走来的倪茗菡,只洋洋自得地卖弄着自己的微笑。倪茗菡觉得,梁春妮的那笑容里,满含的是酸楚和悲哀,她甚至觉得她那自作多情的高傲的姿态令她作呕。
倪茗菡心里暗自咒骂着:“小妖似的,看那小样,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值得这样来炫耀。”可又一想,自己还不一样,跟了一个丁永春,不防还要挨他一顿有伤自尊的辱骂,偏父母也不放过她,硬给她找了个婆家。想人家梁春妮如今风华正茂,而自己纵有一百个心,也不过是空劳牵挂,妄自菲薄罢了。相比之下,人家竟比自己幸福了许多,自己还哪有嘲笑别人的资格。
一种负罪的沉负不觉自倪茗菡的心头压来,她总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想在以前,她每天都思念着丁永春,总想着能够快点见到他,她总想着这是对生活的追求,对爱情的执着。而如今,她想起丁永春来,却觉得他是那样的丑陋,就连自己都变得丑陋了。
“也许家里忙着给我找对象,坚决让我和丁永春断绝来往是对的。”
倪茗菡想着,有些自惭形秽地沿楼梯而去,刚上了几阶,油头粉面的钟绪东又从旁边急急地走了下来。倪茗菡想躲开,但已来不及了,只心里暗自叫苦:想天下之大,冤家的路偏又这么窄小。
钟绪东可不管倪茗菡在想什么,他一脸喜气地往下走着,见倪茗菡上来,就问了句:“要去教室?”倪茗菡抬眼看去,钟绪东微闭着双眼,一副傲慢自若的姿态。倪茗菡知道,钟绪东的这种姿态是小瞧她的一种警示,于是她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钟绪东并没在乎倪茗菡的神色,只哼着小曲跑了下去。
倪茗菡听钟绪东跑下楼去,心里突然一种空旷的感觉。她心里暗自问着:“男人!什么是男人,什么是爱情?想来丁永春有家有舍的,他爱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凭什么要爱上他?想我的思念,终究是落在了空处,踏在了梦中。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生活,我干吗要追求这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