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一夜,让第二日的大丰城满溢着一股秋收的味道。宁仁早早就起了床,却惊觉自己并不在矿上,随即苦笑。
出了房门,发现家仆们抬着几张遮盖严实的担架,担架下方时不时的有血珠滴落。宁仁鼓足胆色问了几句,才知道昨晚又有人逃跑,被暗伏的院卫当场格杀。
摇了摇头,振了振精神,宁仁来到前院。
院中数张石桌上摆放好了肉包和菌汤,正是提供给他们的早食。宁仁没有多想,取了自己那份便吃了起来。这一入口,才不由得感叹富族就是富族,一顿最低档次的早食都比过了他这十多年吃过的最好食物。
等到用完早食,那管事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后面跟着几名端着衣物的家仆。
“换上这套衣衫,再弄整洁一些,别丢了施家的颜面。”
众人哪敢不从,当即领了衣物回屋。屋内有司职头面的老师傅。一番打理后,众人还真是焕然一新,再没了昨日那般穷困模样。
此后,几名妇人谈笑着从里院出来,领头的正是施三娘。只见她换上一套云纹轻纱后,整个人相比昨日清贵了许多。
盈盈到了众人身前,最后目光停留在宁仁身上。
“看着挺精神的嘛!”
宁仁不敢怠慢,随即回道:“多谢夫人赞誉。”
对话间,又一富态妇人从里院来到施三娘身侧,肆意盯着宁仁。
“三妹,他就是你昨夜称赞不止的宁仁,我看也没什么特别嘛!这小身子骨只怕还****呢!”
施三娘似乎和她并不对付,明眸中的冷色一闪而过。
“姐妹中就数二姐最得老爷疼爱,准许就在明珠城内招纳门客,自然瞧不上其它城街的。”
施二娘一听这话,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也不再多说什么。倒是施三娘又看了宁仁一眼,然后想了想,最后唤来管事。
“宁仁我要直接带到府上,路上你拣些要紧的府规说给他听。”
管事略显迟疑,目光移到二娘身上,见着对方没反对的意思,赶紧答应了下来。
一阵清点后,马队出发。宁仁跟在管事身边,步行在施三娘马车后。
出城不久,外郊的大片农田和马场出现在宁仁眼中,让少年眼中的神采愈发绚丽了起来。同时在心中感叹:原来世上还是有诸多美景的。
管事略显烦躁地交代着名目繁多的府规,但总结下来就四个字:谨言慎行。等到简诉完,他满脸鄙夷地落后了施三娘的马车,却又跟在二娘马车左右,当真一个好奴才!
宁仁则老老实实随车,并将府规在心中默想多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双眼不受控制地瞧东望西,毕竟年少,也该有本性流露的一刻。
晨时出发,午时出了大丰城的辖区,到了一处驿站。
驿站虽由王城规建,但内部却是被各类商贩把持着。皆因此处位于两城一都的交汇处,人流量极大,自然商机众多。
二娘娇贵,下令让马队在驿站歇息半个时辰,午食过后再上路。对此,三娘没有表露出不满。
因施家的名号太大,茶庄老板很识趣地截断了生客,全力招呼起来。
宁仁和几名家仆同座,上桌的饭菜档次虽然比不得主家,但也远远好过平日所食了。一开始宁仁还有所顾忌,生怕自己食量过大惹得他人不满,可没想到同座家仆比他往日还要疯狂,所以宁仁索性放开了吃。好在施家虽然对下人们掌握着绝对的控制权,但吃穿用度方面还是极为大方的。说白了,就是不差钱。
一阵狼吞虎咽后,家仆们便自觉地在庄外等候。
宁仁闲来无事,循着驿道向北一望,发现尽头处有两条风格迥异的道路:一条以大理花岩为基,辅以点缀的晶石,两侧的石雕上刻着各大富族的姓氏,极显排场;另一条则以花木为材,搭成桥面,两侧种上各色艳丽的花草,与纹满酒色的屏风搭成一体,倍显风情。
宁仁早在矿上听他人说过,花都遍地花女,只要你有足够的财力,夜夜风流快活似仙。如果再有点权势,名魁艳角主动投怀送抱也是可期的。
然而男女欢好虽是人生一大美事,但一直为温饱奔走的宁仁又哪里有机会尝试,所以此刻瞧着这通往花都的路不免有些愣神。
可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周遭突起一片哗然。宁仁循声望去,数十丈高的半空突兀立定着一对白袍男女。女子手执利刃,遥指男子,大有一言不和就要动手的架势。
许是男方的解释并不如她的意,片刻后,女子利刃一震,霎时一道水帘凭空显形,接着变幻汇聚成一条水蛟。这水蛟甫一成型便当空怒啸,其声色直欲刺破地上凡人耳膜。
男子眼见水蛟成型,适才不急不慢地闪遁开数十丈。待到再次立定后,他偏头瞧了瞧下方,略作思索后大手向下一挥。
地上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觉整个天地突然摇晃起来。接着地面开始龟裂,裂口中一股股浓郁的青郁之气往上升腾。
紧接着这些青郁之气聚合成团,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为青叶,然后化出木枝,最终倒长出树干延伸进裂口。
不过几次眨眼的功夫,一棵棵参天青木已将驿站分割成一片林园。
此刻再望上空,枝繁叶茂的叶簇完全遮蔽了视线。宁仁只听得那水蛟怒啸连连,接着轰隆声不断,片刻后一场浇灌驿站的大雨落下。
与驿站中慌乱回屋避雨的人不同,宁仁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大雨冲刷着身体。与眼中炽热的目光相应,宁仁心中思绪更是如潮。
这就是仙人之能吗?
半空中的白袍男子不断躲避水蛟的攻势,少有出手,奈何女子下手越来越狠,惹得他也动了几分真火。
并指间,周身阳炎迸起,转瞬将身体包裹在内。接着他以指催动阳炎,蓄灵之后化作一只赤炎火鸟,其声极似凤鸣。与之相对的是,女子灵剑驱使的水蛟体型已增扩至二十丈,周身被冰鳞覆盖,酷似银龙。此刻再一腾挪,便卷起一场冰雪风暴。
仙人斗法,苦的是驿站中人。
水蛟此刻的每一个动作带来的都是刺骨冰泉的倾泻,而火鸟每一次轻鸣都是将热浪逼向八方。一时间,整个半空光影陆离。
宁仁此刻再避已经晚了,水火不容的气劲不断挤压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缩成一团,不时地发出痛苦的低吼。体外的痛尚且不提,水火两气刺入经脉后,又开始展开对领地的争夺,霎时每一寸肌肉都如同被凌迟一般。偏偏人始终保持着清醒,这种非人的折磨,就似在寒冰和烈焰地狱中无尽轮回。
施三娘身在内屋,看着宁仁跪缩在雨中,那张因痛苦而狰狞的脸让她心生怜惜,毕竟宁仁在流民街上表现出来的勇气是很受她赞赏的。
无奈那是仙人啊!仙人斗法,凡人自身难保,谁敢去救他。
哎!若是他能躲过这一劫,到了施府后就对他关照一些吧!
火鸟喷出道道火蛇,尽管不断被水蛟吞噬,但一直保持着压制。而女子一根筋地比拼灵力,也不变招。终于支持不住,水蛟散形而区,她本人也陷入昏迷。男子见状无奈轻叹,急速收了仙法,飞身迎向女子。
而受尽折磨的宁仁,弯腰趴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根本顾得上胸膛处的肉印已幻化成一盘虚轮,更不知虚轮上红白两色不断流转,慢慢凝成两颗虚实参半的亮珠。
再说白袍男子抱着昏迷的女子飘然降下,最后悬空立于宁仁身前。
屋内的人见着仙人之姿,俱都狂热了起来,就连一向自控的施三娘也不禁流露出百般异彩。
宁仁周身的痛楚还未散去,但他直觉不能在仙人面前太过失态,所以就地坐着,再一抬头,正好与白袍男子四目相对。
男子仪表堂堂,言行举止间自带着一股出尘之气;自袍袖探出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玉质指环,其上“天灵”二字别显尊崇。
“小兄弟不错啊!竟然在受了白灵蛟和真灵火鸟波及后仍能保持清醒!”男子微笑着说完这话,紧接着一颗温润的丹丸凭空出现在宁仁眼前。
“这是清脉丸,服下吧!”
仙人所赐之物,自然绝非凡品。宁仁毫不迟疑取下,紧接着吞入腹中。霎时一股清流如甘泉般抚过百骸,体内的燥气和寒气触之即散,呼吸顺畅了许多。同时,体外的灼热和刺寒也一一化去,整个人除了有些疲惫再无痛感。
屋内的人将这一幕看得仔细,即便听不到仙人说了什么,但也纷纷哀叹那受到赏赐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且在宁仁就地服下后,哀叹渐去,多了些嫉恨。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只有施三娘了,此刻她紧盯着宁仁,娥眉紧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说白袍男子见宁仁已服下清脉丸,目光便移向四周的青木。半响后自言自语道:“好在没有伤到人。”
宁仁一听这话,心头直犯嘀咕,但在仙人面前并不敢表露出来。
而男子收回目光后,温柔地看着怀中昏迷的女子,再移开时,身子已缓缓升空,看样子就将离去。
“小兄弟,你体质与常人有异,但胆色与坚韧并在,未必没有他日!”
话音落,人也消失无踪,只留下蔽日的青叶。
从仙人降临到离去,宁仁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让他不免有些懊恼,以至于忽略了仙人离别赠言。
确认仙人离去后,屋内躲避的人纷纷跑了出来,然后围在宁仁身边惊叹连连。
“都给我让开!让开!”随着施家家仆的暴力开道,施三娘出现在宁仁身前。
“宁仁,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施府的贤婿了。”言语一毕,施三娘也不顾所谓的风化礼节,扶起宁仁便往驿站外的马车走去。
围观众人除了面面相觑,也不敢真正阻拦,只好目送两人离去。
至于施二娘,虽说与三娘有些不合,但也是识得大体的,所以吩咐一众家仆赶紧跟上。只不过她却辍慢脚步,对着神色未定的管事小声吩咐着什么。这一幕,恰巧落入刚掩下车帘的施二娘眼中。
再说独坐施三娘马车的宁仁,此刻靠着柔软的内饰,看着胸膛处的奇异变化,脑中思绪万千。
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