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一片广阔而残破的土地上,林立着一堵堵矮墙。矮墙内堆砌着一座座石屋,制式简单,石料粗选,久经风沙的洗礼后已变得破旧不堪。
在矮墙横亘出的交错街道上,零零星星走过两三个活人。这些人的衣衫大多破烂,精神萎靡不顿,步子也有些无力。
这就是流民街,不祥之地最破败、贫贱的一隅。
此刻,流民街的一角,呵斥声、哭喊声远远传开。
细一看去,在一座院落的院门处,中年妇人护着四名六七岁模样的孩童,孩童们一脸惊惧。
“死婆娘,你到底让是不是让,可别逼大爷几个动粗。”
恐吓的话语出自一个一脸痞相的闲汉,在他身后,另有两名面色凶恶的爪牙。
妇人浑浊的眸子巡过周遭窃窃私语的街坊,最后停留在闲汉身上。
“这屋子是阿仁父辈传下来的,什么时候成了徐三的家业了?”
闲汉横鼻竖眼,言语间更显嚣张:“咱三爷贵为这条巷的龙头,自然巷子里的物事都是他的。”
妇人揽住孩童的手又紧了些,显然气愤无比。
“他徐三不过一个地痞流子,平日里坑蒙拐骗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明着抢占他人家业,还有没有王法了?”
闲汉没料到妇人有此胆色,一时错愕,半响后才想到这些话若传到三爷那里,铁定罚自己个办事不力、有辱威名,如此一来妄论前程,小命都堪忧。
想到此节,闲汉也顾不上四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了,对着妇人陡然就是一脚,口中更是恶言不止。
“王法!咱三爷就是王法!”
妇人本就体弱,哪里经受得住闲汉这一脚,随即捂着小腹弯下腰去。
周遭街坊中不乏青壮男子,看见闲汉施暴后心头火气,可刚要挺身而出又被身旁的人拦住了,三言两语后又屈从于徐三的淫威。至于几名孩童,一见妇人受伤,神色中的惊惧更深了,哪里还敢还手。
闲汉本有些担心此举引发众怒,但众人此刻的表现让他安心之余更显跋扈。
“几个小畜生,赶紧带着这死婆娘滚蛋,否则大爷要你们好看!”
随着妇人气息渐弱,孩童们再次哭出声来,但又不敢违背闲汉的意思,一时间更显无助。
唯一稍显壮实的孩童鼓起胆色说道:“你伤了人,又抢了屋子,宁仁大哥回来了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闲汉一听这话,肆意大笑。毕竟就他所知,这石屋的主人宁仁不过是个在矿上做活的小工,且不过十多岁,还能怕了他?
这般想着,却不料周遭的街坊听到孩童的话后,纷纷交头接耳,这让他有些莫名的心惊。一时恶念作祟,拉过那名说话的孩童,大手呼呼就是两巴掌。几岁的孩童哪里禁得住打,脸上霎时一片青紫,鼻血更是止不住地流。
“小畜生,让你多嘴!老二老三,把这个不识趣的家伙扔出去。”
两名爪牙自然唯闲汉马首是瞻,听着周遭议论声渐大,随即恶狠狠地瞪了过去,然后狞笑着去拉扯孩童。
一时间整个院落哭声再起,奈何这些街坊为了保全自己,根本不敢在明面上反抗徐三,眼看挨打的孩童就要被擒住……
“畜生,不准碰他们!”
怒喝慑人,闲汉三人不免愣神。还来不及反应,几颗碎石破风迎向面门。一声惨呼后,伸手擒人的爪牙面门开花,着着实实破了相。但眼下哪会有人关注爪牙的伤势,都纷纷寻声望向来人。
孩童们望见来人身影,霎时有了底气,再不哭泣,两小扶住妇人,两小拾起院中笤帚;而周遭街坊在来人出现后,不但没了议论,反倒纷纷退了几步,在来人的目光下低垂下头。
至于闲汉三人,毕竟对来人不熟,立马摆出一副恶相,流露出一股将来人碎尸万段的狠劲。
这一切,皆源于突现巷头的少年。
少年身形虽然瘦弱,但清秀的面庞上布满火气,补丁衣衫外的双臂更是青筋毕露,显然已经气极。
“畜生,有种朝我来!”
莫名的气势让闲汉有些心惊,还没来得及回应,院内的孩童们已是抢先告知妇人状况不妙。
少年脸色霎时惨白,随后便冲了过来。闲汉三人瞧见这气势竟下意识地避开了。
到了院内,少年从孩童们手中接扶过妇人。然而妇人此刻面目含笑,却已是魂归于土。
少年双眼泛红,任凭热泪划过面庞,却强忍住不哭出声来。至于其他孩童,已是哭成一片。
此情此景下,闲汉三人开始有了退意,完全丢了先前的凶狠。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先前冷眼旁观的街坊们此刻竟然有了截断他们退路的意思。
强忍住悲愤,少年在将妇人抱进石屋后,又出屋一步步逼向闲汉三人。
“谁干的?”
声色平静,目光沉稳,却让闲汉三人在这初伏天直冒冷汗。
“宁仁大哥,就是领头的那个恶人!”孩童们跟在宁仁身后,完全没了先前的惧怕。
闲汉先看了看身后两名爪牙,然后眯眼瞄了瞄阿仁瘦弱的身板,又找回了几分自信。
“你就是宁仁,我家龙头三爷说了……”
宁仁冰冷的眼光直视着他,截断道:“就是你?”
闲汉不敢直视宁仁的眼睛,低垂的目光在瞧见宁仁手中的石刀后,刚刚撑起来的自信又轰然坍塌,下意识地避向爪牙身后。
“我可是三爷……啊!你!”
变化不过瞬间。
宁仁双手握刀,悍然一个探腰直刺,并不锋利的刀刃毫无阻碍地没入闲汉腹中。其势之坚决,两爪牙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待到宁仁回身站定,猩红的血延着刀柄滴落,闲汉一声惨叫后仰面倒下,众人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一时间,场中陷入一片死寂。
两爪牙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想起闲汉这一死,龙头必然不会轻饶了自己,无奈中胆色一振,嚎叫着扑向宁仁。
他们本以为制服瘦弱的宁仁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没想到这小小身躯竟蕴含壮汉的气力,两人出手尽量占不了半分便宜。
至于围观众人,在心惊之余,也开始议论纷纷。
“这些流子平日里欺行霸市惯了,以为逮着谁都可以欺负,但阿仁可不一样。”
“是啊!阿仁虽然看着瘦弱,但天生神力,一个人能干好几个汉子的活,否则也养活不了这么多流浪儿!”
“你们是不知道,老街坊可都记得,阿宁出生那天正赶上蜃楼开启,宁母因而惨死,他倒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后来宁父顽疾病逝,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守石屋,真是不容易啊!”
“确实了不起!不过我还听说,阿仁一顿饭有三个壮汉的食量,只是可惜,他的身体却怎么也壮不起来。”
“这个怕是只有仙山的仙人们才能解答了!”
“说到仙人,还有几个月天路就要重现了吧!不知道这次有几人能登上去。真羡慕这些人啊!一旦登上天路,入得仙山,就可以摆脱命劫啊!”
随着街坊们议论渐开,宁仁和两爪牙的搏命也到了尾声。这一看,他上衫尽碎,淤青之外还有血痕,显然伤得不轻。但两爪牙瘫倒在地上,不停痛哼,更显狼狈。
战局稍定,一众孩童齐聚宁仁身边,自觉送上粗布清水。让这一战局与先前一刀毙命闲汉相比,倒有些街头厮斗的意味。
“来人了!来人了!”
“不好!是徐三!回屋!回屋!”
“阿仁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徐三欺负吧!”
“哎!自求多福吧!我们这些人无能无势,能侥幸活到命劫就不错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街坊们如此怯懦,让宁仁虽有怨气却也无可奈何;而徐三来势汹汹,根本避无可避。想通此节,宁仁便在孩童们的搀扶下勉力站起,直视巷头的眼中并没有丝毫畏惧。
再说这徐三乃是一彪形大汉,****着上身,前胸上纹着不知名的兽头。其身旁簇拥着十多名流子,看起来颇具威势。
一群人很快到了院门前,徐三一看倒在血泊中的闲汉,再瞄过仍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两爪牙,顿时怒火中烧。
“小兔崽子,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够胆啊!”
宁仁一番搏命后也平静了下来,心知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只是苦了收留的弟弟妹妹。
“我跟你走,任你处置,但请你放过小安他们,否则我宁仁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你好受。”
徐三能坐上这条巷龙头的位置,手上自然沾染过血腥,哪会被宁仁威胁住。
这不,他还没说话,手下一帮流子已经哄笑起来。
“全是些嫩货,全部抓了卖给屠夫做人肉包子吧!”一声令下,一帮流子狰狞着挤进院门。
宁仁说到底也就是个力气大点、言行坚决的少年,凭着一股狠劲刺死了闲汉,再和两爪牙一番搏斗,已是用光了气力,此刻再也无力阻挡。
这一刻,热泪滑眶而落,这不是在埋怨世道的不公,而是痛恨自己的弱小。
爹!娘!宁儿来看你们了!
缓缓闭上双眼,似乎看不见就没那么心痛了。
可就在此时,数道冷冽的寒光闪过,接着,流子们齐齐发出惨叫。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