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于停了,群山,房舍全都披上了银装,茫茫的雪龙城一片雪白,犹如一条威猛无匹的冰雪巨龙一般,坐卧于龙霸帝国的极北之地。在坐落于夜府之后的那一片青青苍苍的雪山之上,有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艰难的前行,少年此刻面无表情,眼神略显空洞,不知是因为雪太深,还是老天依旧不肯放过他的缘故,少年被一根埋于雪下的老树根绊倒,全身摔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此刻的夜清琊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他轻轻攥了一把雪花,慢慢的爬起来,他用手肘和膝盖拄着地跪在雪地之上,而后两手死死的攥紧,由于过于用力,指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果是常人的话,此刻指甲已经镶嵌到肉里血流如注了,然而他的手却是毫发无伤。
夜清琊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臂之间,牙齿咬得嘎嘎直响,从喉间发出近乎于困兽般的绝望嘶吼“我不服!”
就在这时,身旁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抬起你的头,我柳枭的外孙,岂能如你这般丢人现眼!”
夜清琊浑身一惊,猛然抬头,情绪在一瞬之间调整为古井不波,随后在眼眸上附上一抹好奇之色,全身肌肉紧绷,那本就几乎相当于没有的魂力瞬间流淌于全身,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但他已经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将全身上下调整为最佳状态。
夜清琊深知,虽然自己无法修炼魂力,但有一失必有一得,自己的五感却异常的灵敏,来人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状态下走到自己面前,说明其修为定然高出自己无数,倘若对自己存有敌意的话,恐怕自己将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瞬间将状态调整到巅峰,连情绪也控制到近乎完美,眼中那假装出的好奇假象之下,隐藏着如狼般想要伺机而动择人而噬的狠辣。柳枭漏出一丝满意之色,看来这么多年的苦,这孩子没有白吃。
夜清琊一边维持着自己好奇的神色,一边小心的打量着面前这个老者,和他身后那雪白的巨鹰,面前的老者须发灰白,长须及腰,剑眉星目,眉宇之间一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苍苍霸道,亦有一份扑面而来的血煞之气让人觉得其本身便是一把开天邪刃,浑身上下邪气凛然。身后的雪白巨鹰更是神骏无比,眉宇间尽是倨傲,俨然一副百禽之王的霸主姿态。
“他刚刚说自己是我的外公,又说自己是柳枭,可为何我从没听父亲与娘亲提过?看来他对我暂时没有恶意,否则以他的本事想要杀我,如同探囊取物,此人究竟是谁?“夜清琊一面慢慢站起身一边在心中默默想到。
“别瞎捉摸了,老夫要想杀你,连根手指都不用动,都告诉你小子了,我是你外公,老夫名为柳枭,是你娘亲的父亲。”柳枭看着这小子谨慎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无奈的解释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要说你是我外公,拿出证据来。”夜清琊缓缓地向后退去,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出府,身后必然有侍卫跟随,只要争取到一点时间,就能等到夜天前来救自己。
看着夜清琊猴精猴精的样子,柳枭恨不得抽他一巴掌,把自己都气乐了,“你个小龙崽子还在等你爹来救你吧,不必等了,你爹娘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了,他们是不会来的,有我跟着你,所有的侍卫都被撤走了。“
“你说要证据,好,在你娘后背上有三颗莲心痣,那是在她小时后我亲手给她纹上去的,而你的生日是十二年前的五月初十,你还有二十天刚好满十三周岁,我说的没错吧,至于你大哥夜绝,名字里这个绝字取山登绝顶之意,是在他出生的时候,你爷爷那个老不死的给取的,而你的名字是我亲自取的,清琊意味着老夫希望你能成为邪教之王也就是煌域之主,同时还能保留自己那份清澈的本心,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你亲外公了吧。“柳枭哈哈大笑道。
夜清琊愣在了当场,他已经相信了来人就是自己的外公,因为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除了夜家人不可能有外人知道的,甚至连夜家的下人都不知道。
夜清琊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来人,随后神色一正,恭敬地跪拜行礼,给柳枭磕了个头,喊了一声“孙儿夜清琊,拜见外公!”
柳枭一手捋着那长可及腰的胡须,一手扶起夜清琊,眼中有着浓浓的赞赏,这小子即使见了外公也依然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肯将悲伤发泄出来,单凭这份隐忍,足以继承我柳枭衣钵。
“你也莫要怪你爹娘没告诉过你,毕竟我是魔教之主,而你父亲又是龙霸帝国的雪龙王,总不能把自己娶了魔教头子女儿的事情弄得世人皆知吧,知道寒烟是我女儿的人,这天下间也就你夜家至亲几人而已。”柳枭一手背后一手慈爱的抚摸着夜清琊的额头,替他整理着额前散乱的长发,哪里还有一点邪教魔头的样子,分明是一个见到自己外孙而老怀大慰的慈祥老者。
夜清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自己以前一点外公的消息都没有听说过“那外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您老来到中原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让各大门派战战兢兢,不会就为了来看看我吧?”夜清琊疑惑的问道,毕竟柳枭的名字太过响亮,牵扯也太大,不可能只为了和自己相认特意从西北来到中原。
“可不就是为了你小子么?我来就是为了能让你继承我这一身本事,我已经观察了你有一段时间,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柳枭满意的看着夜清琊。
“继承您老的一身本事?外公您应该知道,我是个废人,不能修炼,修为顶多能到炼体境三层为止了。”夜清琊自嘲一笑,低头轻声道,少年深知自己身体的情况,岂是旁人一句话就能改变的了得。但其眼睛里却有着浓浓的不甘之色。
柳枭抚摸着夜清琊的头发,慈祥的看着这个无力却又不甘的外孙,轻声道“你的情况我当然了解,但孩子你有所不知,你的身体随我,是为隔代遗传,丹田狭窄闭塞犹如丹炉,因为空间固定,故而使魂力达到一定程度后便再不能有丝毫寸进,然而浑身的经脉却异常发达,生命力顽强,筋骨坚韧,皮肤对于寒暑的刺激也没那么强烈,我说的没错吧?”
夜清琊猛然抬头,脸上再不复之前的古井不波,漆黑如夜的眸子此刻亮的吓人,眼里闪烁的尽是希望的光芒。
“这种体魄天下之间只有两人拥有,那就是我和你,我称之为一一煌疾之体。是最顶级的修炼体魄,加之与其相配的功法修炼,大成之后,速度神鬼莫测,威力无穷。之所以瞒了你这么多年,是因为在你小的时候我不确定你的心性,倘若你是薄情寡义之人,那我宁愿将我这一身本事带进棺材也不会传给你。这次来就是为了确定你的心性。”看着眼中猛然爆发出夺目光彩的夜清琊,柳枭也是微微一叹,这些年,当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吃了这么多年的苦,造就了你隐忍,克几的性格,这样你将来才不会滥杀无辜,我柳枭一生虽杀人无数,但我自认,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负天地良心。”柳枭抚了抚胡须继续道。
“你对朋友家人有情有义,不让父母因你而伤心,所以一直隐藏自己心里的苦,是孝。对下人百姓和蔼可亲,是仁。对欺辱你朋友的人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守护她,这是义。对敌人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手段,是毒。琊儿,别怪外公,倘若你真的不合适江湖这条路,外公宁愿你做个富家子弟,安然度过一生。刚才若不是你独自一人,跪在地上喊那一声我不服,外公也断然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柳枭双手抓住夜清琊的双肩,眼中满是疼惜,轻轻地对夜清琊说道。
此刻夜清琊低着头,双肩微微耸动,牙齿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双拳紧握,指甲终于刺进了手掌之中,流出殷红的鲜血。虽然他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此刻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早已泪流满面。做了废物整整十三年,因为自己不能修炼,他失去了太多太多,也承受了太多太多,若非自己不能修炼又岂会被称为废物,若非自己不能修炼又岂会连夏莹菡一句明确的答复都不敢去听,就带着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落荒而逃。
突然得知,自己可以修炼魂力,常人无法想象,这对夜清琊来说,是多么大的惊喜,那是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渴求。
当柳枭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夜清琊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伸出那双染满鲜血的双手,死死地抓紧柳枭的腰间,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依然是那个废物。
起初他只是小声的哭着,将头埋在柳枭的胸前,咧着嘴,紧紧咬着牙,两排牙齿仿佛两块石头在摩擦,任由泪水流进嘴里再从嘴角流出而不自知,喉间发出”嗑,嗑。“的声音,那是自尊到极致,连哭都想要死死克制的声音。
随后他缓缓地跪在地上,将头顶在柳枭的腿上。过了一会,夜清琊终于再也忍不住,仰起头,让这十三年来压抑的所有委屈与不甘喷薄而出,他仰天长啸,嚎啕大哭“外公一一一一一!琊儿这些年一一一一一一!!过得好苦啊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啊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随着情绪的彻底爆发,夜清琊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声音悲凉之极,这哪里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发出的哭声,那哭声嘶声力竭,如同一只受伤的幼狼回到了亲人的怀抱一般,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悲伤全部发泄出来,又仿佛是要跟过去的自己道别。
柳枭身后的雪白巨鹰此刻也掀起了那对遮天翼翅,昂首对月长鸣,似在庆祝夜清琊的重生。
柳枭轻轻地抚着夜清琊的头,自己则是抬起头来,此刻,纵使一世枭雄如柳枭,也不禁老泪纵横。
“孩子,哭吧,哭出来之后,过了这一夜,这世上,再没人有资格说你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