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左使带着警告的意味瞪了苏卿一眼，又对楚怀瑾彬彬有礼地说道：“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楚怀瑾只觉得他十分亲切，应道：“见过前辈。我与前辈虽各自为政，前辈数次为我解围，我不胜感激。”
蓝左使平和地一笑，问道：“小友言重了，不知冥河水之谜是否破解？”
楚怀瑾微微一怔，他为了救唐婉君忙于奔命，倒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蓝左使见他没有回答，说道：“无妨。我仍在追查此事，日后若找到了确切的线索，我会派人通知你。”
楚怀瑾感激他的理解，但看同伴与蓝左使剑拔弩张，不宜逗留，便说道：“谢过前辈，那我们就此别过。”
蓝左使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为什么放他们走？”苏卿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恨然道。
蓝左使敛去笑容，说：“他们武功平平，我并不怕与他们交手。但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唐门弟子武功深不可测，中了我一掌竟然毫发无伤，内力之高，不在我之下。”
苏卿脸色突变，她深知蓝左使武功独步天下，除了教主，放眼江湖几乎无人能敌，只是她不明白，唐门何时出了这样的高手。
“这么说来，她是夜闯行宫，和圣姑交手的那个女人？”
蓝左使点了点头，肃容道：“今日我们只折了聂隐，已经占了很大便宜了。”他朝倒在地上的同门高手望了一眼，说：“若是那女人发动机关弩机，他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苏卿惭愧，她好胜心切，刚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嗷……”林中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蓝左使和苏卿循声望去，只见林中树叶疯狂颤抖，地动山摇，隐隐露出一片灰色。
“是野象。”蓝左使脸色剧变，说：“快帮弟子们扶到树上！”
苏卿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十余名高手，再看看急速奔腾而来的野象，咬牙道：“来不及了，我去将它们引走！”
说罢她化作一道艳丽虹影，激射出去。
苏卿飞入象群之中，衣袖爆发出无数丝线，将野象的象牙勾住，本想将它们牵走，然而野象的蛮力巨大，不是她所能牵动，她一气之下劈手将象牙削断。
野象被她激怒，耳朵绯红，愤怒地嚎叫着，卷起鼻子朝她拍去。她抬手就是一刀，截断了一只象鼻，然而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其他野象，被打落入象群。
苏卿跌落在象群之中，只见群象暴怒，朝她践踏而来，她吓得花容失色，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一道玄黑的身影掠过，一掌震开群象，将她捞了起来，飞落在树梢上。
“谢谢。”苏卿怔怔地看着蓝左使，再不敢对他有半点不敬。
蓝左使脸色凝重，说：“你这声谢谢说得太早，或许我们都会毙命在此。”
苏卿低头一看，那些野象被他们激怒，正不顾一切地朝他们栖身的苍松撞去，虽然苍松躯干结实，但也经受不住野象的蛮力冲击，很快就摇摇欲坠。
苏卿从腰间取出一支翠绿妖冶的蛇笛，吹了起来。
魔音娓娓，落入野象耳中，令它们互相残杀，撞得血肉模糊。但很快它们就发现了苏卿的阴谋，发出震天的喊声盖住了她的魔音，继续追杀着她和蓝左使。
苏卿脸色一寒，袖间抖出万点彤云，打出一道红色长绫，直朝野象谷谷口飞去。
野象被她的彤云迷惑，以为飞出的红绫是她，立即追着红绫直奔谷口而去，掀起烟尘滚滚。
“你做什么？”蓝左使看破她的用意，便要追随野象而去，却被她拉住。
“蓝左使！”苏卿劝道：“我们的同伴还昏迷不醒，你竟然要去救敌人？”
蓝左使回望了同伴所在一眼，压下了去帮楚怀瑾的欲望，拂袖回到同伴身边。
苏卿跟着他，解释道：“左使，我知你光明磊落，不愿暗算他人，可这次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我别无选择。”
蓝左使瞪了她一眼，眼中威怒交加，逼得她不敢直视，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却听他冷然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楚怀瑾一行人救回唐婉君，一边叙旧，一边准备攀爬山崖，忽然听见惊天动地的野象吼叫，旋即看见漫天烟尘正朝自己这方席卷而来。
“是野象，快走！”楚怀瑾远远地看见了烟尘中的野象，刚才他还在想，这次解救婉君过于顺利，没想到苏卿的后招这么快就来了。
沈无瑕将唐婉君推上了绳索，说：“你们先走，我和楚怀瑾殿后。”
唐婉君二话不说便爬上绳索，唐青伊却是十分害怕，脚下一空就掉了下来。柳重言更是无奈，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和女孩子们一起逃走，还是留下来和楚怀瑾、沈无瑕并肩作战好。
唐婉容打量了一眼野象的来势，微微皱眉，拉起唐青伊和柳重言便朝山上掠去。在她看来，和野象作对无异于送死，沈无瑕和楚怀瑾既然愿意为大家牺牲，她正好腾出手来解救唐门的两位小姐。
眨眼的功夫野象就冲到了楚怀瑾的面前，他挥出云中九剑，想暂缓野象的来势，可惜他内力低微，只让前排的野象顿了顿脚步，后面的野象一拥而上，瞬间突破他的封锁。
眼看就要被象群撞得血肉模糊，沈无瑕不再顾忌着自己的伤势，催动了全身内力，朝象群挥出数刀。可惜那群野象皮糙肉厚，又无畏死亡，只倒下了零星一两头，其余的越加愤怒，红着眼冲过来。
“你们快上来！”唐婉君爬到了高处，回头看见两人生死悬于一线，脸色发白，喊了出声。
沈无瑕和楚怀瑾身后各有一条绳索，他们对望一眼，同时摸上绳索，不顾一切地向上爬去。
然而他们的身后，野象近在咫尺，他们已经感觉到漫天的灰尘，将他们掩盖。
沈无瑕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无力地滑落在地，原来刚才他催动内力，牵动了旧伤，体力不支了。
楚怀瑾本已拼命向上爬了一段，脱离了危险，但看见沈无瑕跌落，他不忍放弃，又冲了下去向将他捞起。然而他刚来到沈无瑕面前，象群也冲到了他的面前，他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嘭。”一声惊天巨响，楚怀瑾面前的大象忽然向后倒去，身后的群象如骨牌一样全部被压倒。
哥舒夜雪从悬崖急落了下来，衣袂激荡翩飞，如风中黑莲般婀娜决然。她朝楚怀瑾那里望了一眼，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沈无瑕，寒着脸从腰间取出胡笳，吹出了婉转的乐声。
楚怀瑾仿佛听见了潺潺流水声，是那般平和，令人心神澄清，忘却眼下的险境，来到了人间最太平的地方。
野象低低吼着，肌肤上的绯红渐渐消散，象群恢复了平静，起身朝野象谷深处撤去。
一曲吹毕，哥舒夜雪终于落了下来，站在楚怀瑾面前，扶起了沈无瑕。
“和你说了不能运气，你怎么不听？”她眼圈微红，几乎要担心得哭了。
沈无瑕仍是满不在乎地微笑着，说：“有你在，我死不了。”
“哥舒姑娘，多谢你出手相救。”唐婉君从绳索上落下，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从楚怀瑾口中她已经知道，是哥舒夜雪设计让她滞留在野象谷，给他们救她的机会，刚才又见哥舒夜雪于千钧一发之际救回沈无瑕和楚怀瑾，她心中的敌意早已散尽。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抬头朝唐婉容望去。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楚怀瑾察觉她的心思，故意将话题引到别处，说：“哥舒姑娘，今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哥舒夜雪淡然扫了他一眼，说：“举手之劳，不必……”她的话还没说完，脸色便唰地白了下来，嘴角溢出一抹血丝。
楚怀瑾心疼道：“你昨日才负了伤，今天就强行运功，怎么能好？”
哥舒夜雪抹去嘴角的血丝，说道：“无妨。你们既已脱困，还请速速离去，否则待安如月率援兵赶到，你们就无法逃脱了。”
“那你的伤……”楚怀瑾还想深谈，却察觉众人都在望着自己，他对哥舒夜雪的关心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早已逾越了朋友之谊。
沈无瑕强打精神，说：“别怕，我会照顾好她。”
哥舒夜雪往密林深处望了一眼，担心蓝左使那里的情况，说：“我还有事在身，告辞。”
说罢哥舒夜雪扶着沈无瑕，往密林深处走出。
楚怀瑾望着她窈窕的背影，牵挂着她的伤势，却无可奈何。
“怀瑾，她一直在你的心里吧。”唐婉君幽幽地说。
楚怀瑾没有否认。
唐婉君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什么不骗一骗我？”
楚怀瑾答道：“你是我即将携手一生的人，我不想骗你。”
唐婉君望着他诚挚的面容，忽然说不出话来。
唐青伊、柳重言看着两人这副情景，十分尴尬，想劝解他们，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有唐婉容说了一句，“走吧。”
唐飞虎派出唐婉容，却见她一夜未归，急得在驿站中来回踱步，不断祈祷着苍天保佑，让他的青伊和婉君平安归来。大概是他的诚心祷告感动了上苍，日落时分，楚怀瑾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驿站。
“青伊，婉君！”唐飞虎看见她们两位，不顾前辈的架子，直扑了过去。
唐青伊还在恼怒他的冷漠，闪过身去，他扑了个空，只抱住了唐婉君。
“舅舅！”唐婉君重见亲人，十分激动，拉着唐飞虎的手说：“婉君不孝，让舅舅担心了！”
“哼，他才没有担心你呢！”唐青伊鼻子酸酸的，想到父亲的软弱，就忍不住想哭。
唐飞虎本来十分高兴，被她拿话一激，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当着楚怀瑾和柳重言两位外人，他不好发作，闷着声没有说话。
唐婉君见他们父女关系尴尬，猜出了大概，便说：“舅舅怎么会不担心我呢，舅舅年事已高，还为我远赴塞外，不正是出于血浓于水的牵挂吗？”
唐青伊不依不饶地道：“可是他听说你要被送往龟兹的时候，死活不让我们去救你，分明是被哥舒玄烨吓破了胆。”
唐婉君瞪了她一眼，说：“青伊，你不要胡说！”
唐飞虎被气得脸色铁青，手颤抖着拿起酒杯，默默灌了一口酒。
唐婉君小声劝道：“青伊，当年的事你不清楚，你不要怪舅舅。”
她又朝唐婉容望了一眼，见她点头，才说：“其实舅舅已经尽力了，他冒着影奴被外人察觉的风险，派婉容来救我们，这一点用心你难道看不出吗？”
唐青伊眼圈微红，低头不语。
柳重言见气氛尴尬，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唐婉君脸色黯然，说：“是啊，还少了万公子。当日我与万公子一同被擒，他们将我们分开关押，我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楚怀瑾暗道不妙，万一鸣还在玄衣教，婉君被救走，安如月必然会迁怒于他，将怒火全部泼洒在他身上。
唐飞虎说：“婉君背负着机关傀儡术的秘密，能活着出来已是万幸，此地终归是玄衣教的地盘，不宜久留，我们先撤回中原，然后再商谈如何营救万公子。”
这一说让唐青伊愈发不满，她刚要发作，就被唐婉君按住，唐婉君说：“舅舅所言有理，五大世家同气连枝，万公子遇险，我们本不应舍他而去。但玄衣教高手如云，布局精妙，以我们的能力此刻是无可奈何。倒不如先回中原，联合五大世家的高手，与玄衣教进行谈判，让他们释放万公子。”
楚怀瑾微微皱眉，这番话虽然言之有理，可从唐婉君嘴里说出，令他颇为失望，相比她的冷静，他更欣赏唐青伊的任侠心性。
柳重言与万一鸣交好，担心他在玄衣教中遭到不测，说：“当初玄衣教抓走我和万兄，就是想对婉君姑娘造成牵制，如果婉君姑娘你们一走了之，万兄没有了利用价值，可能会被他们杀人灭口。”
唐青伊再也忍不住，说道：“万公子是为了表姐才被抓走的，我们舍他而去，岂不是不仁不义？”
唐婉君说：“青伊，我们并不是要放弃万公子，而是暂忍一时之气，回中原搬救兵。你想深一层，玄衣教捉走我为了什么？他们是想得窥机关傀儡术的秘密，以此增强突厥实力，侵略我大唐江山，我们如果不走，不正中他们下怀吗？”
唐青伊仔细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想起饱受战火侵扰的长平镇，她心情难受，低下头没有说话。
唐飞虎长叹一声，说：“青伊，你还年轻，很多事看得没有你表姐通透。”
唐青伊憋红了双眼，抬头去看他，本想当面拆穿他，但念及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强忍着没有说出口，扭头冲了出去。
“青伊姑娘……”柳重言见她难过，想追出去又十分犹豫。
唐飞虎说：“就这么决定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你们先回各自的屋里收拾包袱。”
众人散去，唐婉君一路跟着楚怀瑾，直到走回了庭院，才问道：“怀瑾，刚才你一言不发，是否心中有什么疑虑？”
楚怀瑾摇头道：“没有，只是想到万公子身陷囹圄，而我却无能为力，心情有些沉重罢了。”
唐婉君点了点头，眼中忽然水光潋滟，凝望着他，说道：“怀瑾，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过我。”
楚怀瑾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微笑道：“婉君，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有婚约在身，将来注定是一起相互扶持的，我怎么会弃你不顾？”
唐婉君怔了怔，眼神飘渺，问：“那如果没有那一夜，你我都是自由之身，你是否还会如此待我？”
楚怀瑾牵过她的手，说：“婉君，你才脱离危险，怎么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挣脱了他的手，认真地道：“不，我并不是胡思乱想，怀瑾，你能不能正面的回答我，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婚约，你还会不会为我做这么多事？”
楚怀瑾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刚才并非是想搪塞她，而是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没有如果，生在世家大族，怎么会有如果。”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唐婉君凄然一笑，仰头望着天空，深吸一口气，说：“是啊，你说的对，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应该去想什么如果。”
楚怀瑾看了她一眼，她眼圈微红，眼泪在框中打着漩儿，令人十分心疼。
她忽然低下了头，正巧撞见他心疼的目光，她忽然问：“怀瑾，你说这一趟回中原，我们是否应该成亲了？”
楚怀瑾知道她的病，知道她时日无多，没有拒绝，“你喜欢就好。”
“你不后悔？”她变得十分激动，说：“你不是一定要娶我——你想联合唐家堡和白鹤山庄的力量，与玄衣教一较高下，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帮你。”
楚怀瑾惊讶于她的无私，深看了她一眼，却不小心察觉了她眼底的深情，心中万分惭愧。
他说：“如果不是我一开始存有私心，你我未必会走到这一步，我怎么可以只将你当成朋友？”
唐婉君不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双手握着衣裙微微颤抖。
他细心地捧起她的手，握在手心，说：“婉君，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你，我会试着把她放下。”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句，千言万语化作两行清泪，拂面而过。
他的心更加难受，他从小见母亲独立祠堂昏黄的灯影里，在思念中渐渐消瘦，所以对无望的爱有着刻骨铭心的理解，刚才他看见婉君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再说哥舒夜雪的身边已经有了沈无瑕，他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将婉君揽入怀中，仰头问天，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苍天无言，只有萧萧北风吹过，吹动了他腰间的玉佩，发出清脆的铮铮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