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担心他们一吵起来便没完没了，便说：“沈兄，你不是说知道婉君所在吗，她究竟在哪？”
柳重言和唐青伊一听沈无瑕知道婉君的下落，立即严肃了起来，没有再和他斗嘴。
沈无瑕点了点头，望着外面的瓢拨大雨，微微皱眉，“她就在此山中，想找到她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救她。”
楚怀瑾明白，安如月对她如此在意，必然派了高手押送，凭他们几个的功力，对付玄衣教成名的高手还有些勉强。
沈无瑕继续说道：“这一次押送唐婉君的不是别人，正是玄衣教左使蓝念郎。他的武功极高，仅次于教主哥舒玄烨，如果要和他硬拼，我们的胜算连一CD没有。”
“那怎么办？”唐青伊救人心切，听说是蓝左使亲自押送，一时心烦意乱，没了主意。
楚怀瑾和蓝念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若不是蓝念郎有心让他，他在对方手底下一招都过不了，从蓝念郎手底下救人谈何容易？
沈无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一笑，“我们打不过他，可以靠这里嘛。”
楚怀瑾问：“沈兄可有妙计？”
沈无瑕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唐青伊本来满脸期待，听他说没有，白了他一眼道：“真是靠不住。”
沈无瑕哼了一声，说：“你可别小看人，若不是我布下疑阵，他们早已一骑绝尘抵达龟兹了，又怎么会被困在了野象谷，等着你们去追？”
“你说什么，他们被困在野象谷？”楚怀瑾摊开地图，看见地图上标注的野象谷是个地势低洼，四面为悬崖峭壁包围的深谷，不禁为唐婉君担心，说：“这么大的雨，恐怕野象谷要被淹没。”
唐青伊看着地图，秀眉紧锁，想说什么，又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抱着双肩，看着外面的大雨，说：“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柳重言为她披上披风，说：“我们这里的地势也很低洼，说不定是我们先被淹没呢。”
天空中黑压压一片全身乌云，如化不开的浓墨，教人心情阴郁。
楚怀瑾看着天色，说：“这场雨恐怕要下一夜，我们先解决眼前的困境，然后再去救人吧。”
众人低头看去，雨水已经顺着路面漫了过来，打湿了他们的鞋子和下摆，形成了一小滩积水，虽然峡谷排水还算畅通，积水潭不会太深，但长期浸泡在泥水里，让人心情低落，垂头丧气。
柳重言被现状打击到了，沮丧地道：“我的靴子已经灌满了水，这倒也还好，我毕竟是个七尺男儿，受点委屈没什么，可青伊姑娘身子娇弱，要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唐青伊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了，他却没有会意，继续说：“这场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这长夜漫漫，我们该如何是好？”
楚怀瑾被他问得心烦意乱，他也从未在大雨中露宿荒野，一时无言，只能看向沈无瑕。
沈无瑕一脸写意地看着外面的雨景，好像淅淅沥沥的雨声特别能让他激发出对生活的热情，他察觉楚怀瑾在看他，便笑道：“别担心，现在还没天黑，只是乌云遮住了阳光罢了。你跟我来，”他扫了柳重言一眼，说：“你也跟我来。”
说着沈无瑕已经撑伞走了出去，楚怀瑾紧随其后，与他共撑一伞，伞下却是再无容纳第三人的空当了。
柳重言十分犹豫，问：“跟你去做什么？”
沈无瑕笑道：“怎么，你是不敢呢，还是怕弄脏衣服呢？”
柳重言被他这么一激，大咧咧地走进雨里，说：“走就走。”
沈无瑕微微一笑，放开了伞，独自走在雨中，道：“小爷我今儿心情好，伞就让给你们好了。看你们这些世家公子身娇体贵，可别受了凉啊。”
唐青伊不放心，问：“沈无瑕，你带他们去哪里？”
沈无瑕回头对她挤了挤眼睛，说：“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我带他们去找点木枝，把岩洞底层垫高，顺便烧点柴火，省得你这位大小姐着凉。”
唐青伊听他言语轻薄，本想骂他，但见他对柳重言、对自己有关怀之意，难听的话说不出口，便对楚怀瑾说：“楚公子，你们快去快回，如果实在没有找到可以垫高的物件，我也不介意和你们同甘共苦，熬过这漫漫长夜。”
楚怀瑾点头道：“我知道了。”
三个男人一起在雨中散步，颇有些浪漫之意，可惜峡谷中多是葡萄藤蔓，很少高大的乔木，他们搜罗了许久才得到一些木枝，仅仅可用作柴火，他们决定找些岩石来垫高岩洞。
三个男人张罗了许久终于搬回来一堆石头，将岩洞铺满之后，雨水果然不再流入，只顺着大路朝低洼之地流去。他们又摘下许多藤蔓铺在石头上，形成一张翠绿的大床。忙完了这些，他们已经衣衫湿透，分不清雨水和汗水了。
唐青伊很是内疚，说：“对不起，我应该分担一些的。”
楚怀瑾笑道：“没事，你是女孩子，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
沈无瑕忽然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好像病倒了。
唐青伊替他把脉，惊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去淋雨？”
沈无瑕坐在地上，笑道：“难道要我和你共处在这岩洞中？你可是下毒高手，我怕我死的不明不白。”
唐青伊脸色微红，想起了沈无瑕有现在的伤势，很大部分是拜自己所赐，说：“对不起，在玉门山上那次，其实我是想杀哥舒夜雪，没想到会误伤你。”
沈无瑕没有理睬她，似乎是刻意让她下不来台。
楚怀瑾劝说道：“沈兄心胸宽广，不会和你计较的。”
柳重言也察觉气氛尴尬，说道：“你们别再斗气了，今日我们被大雨困在这里，说明我们缘分不浅，反正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不如我们聊一聊各自的身世？”
唐青伊白了他一眼，他的身世人尽皆知，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她又偷偷朝沈无瑕望去，这个异域男子神秘莫测，倒是有些让她感兴趣。
楚怀瑾问：“无瑕兄，相识这么久，我倒还真不知你的身世，不知道是否可以相告？”
沈无瑕问道：“有没有酒？”
楚怀瑾立即从包袱里翻了一壶酒给他，他正要喝酒，却被唐青伊拦住，“你伤这么重，不宜饮酒！”
沈无瑕被她这么突然地一拦，愣了一会儿，仍是喝了下去，说：“你倒是和唐婉君一样多事。”
他喝过了酒，长出了一口浊气，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似乎是在回想往事。
“我叫沈无瑕，又叫赫连无瑕，我的母亲是一位波斯舞姬，年幼时被卖到中原，几经辗转流落到了杭州。她的舞姿矫健优美，令人过目难忘，杭州有许多达官贵人都很迷恋她，争着为她赎身。
可她谁都不爱，只爱上了教坊中的一位姓沈的琴师，那位琴师本是个文采斐然的秀才，因为穷困潦倒才进教坊当琴师。她为了和琴师在一起，将毕生积蓄拿出来，资助他上京赶考，想着他若是能考得功名，就能衣锦还乡，为她赎身，可惜……”
“可惜什么？”女子家最喜欢听风花雪月的故事，听得沈无瑕戛然而止，唐青伊忍不住追问下去。
沈无瑕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你猜？”
唐青伊皱眉道：“你说‘可惜’，难道是他考取功名之后，忘恩负义，娶了权贵的女儿为妻，抛弃了令堂？”
沈无瑕苦笑道：“就算是那样，我娘也不会如此伤心。”
柳重言忍不住问：“莫非他死在了赶考路上？”
沈无瑕摇了摇头，脸色黯然，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悲苦之中。
“沈姓琴师一去不回，娘每日都在思念和担忧中等他。因为未婚生子她的名声本就一落千丈，加上她闭门谢客，很快就被教坊逐了出来。她带着我孤苦无依，只能找别的教坊重操旧业，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姓沈的根本就不是书生、琴师，而是对手教坊的老板，他为了低价买我娘入自家教坊，故意化身琴师去欺骗她的感情，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
怪不得他对女人总是轻浮放浪，对朋友保持着如有若无的距离，原来是身世凄苦，影响了心性。楚怀瑾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唐青伊和柳重言满脸愤然，都在斥责沈姓琴师冷漠无情。
沈无瑕冷然一笑，提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一任酒水顺着脖子流下，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后来我娘在悲愤和痛苦之中与他断绝了关系，凭着自己的本事养大了我。他没有脸面对我们母子，索性将教坊卖了，云游海外去了。后来我娘认识了赫连将军，与他结为伴侣，共度余生。
我娘死后，我跟赫连将军做了几年父子，可惜他心头往事萦绕，不久也追随我娘而去。迫于生计，我只能去当一名飞贼，偶尔充当一下刺客的角色，不知不觉便成了江湖人口中的‘无瑕公子’，真是莫名其妙。”
沈无瑕故作轻松地将自己的身世说完，楚怀瑾三人俱是唏嘘不已。
柳重言问：“那位赫连将军是何许人，为什么我听他的名号有些耳熟？”
楚怀瑾也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熟悉，却听沈无瑕说：“他的本命为赫连震天，是匈奴猛将，匈奴被灭族后他与哥舒玄烨交好，结为生死兄弟。我是他的义子，所以我和哥舒夜雪之间有兄妹之谊。”
唐青伊恍然大悟，“怪不得在长平镇上的时候，你称呼她为你妹妹，原来……”
楚怀瑾问：“雪儿早就知道？”
沈无瑕摇了摇头，“她没有问，我没有说。”
楚怀瑾的心蓦地一痛，她在中露华浓之毒的时候，宁死都不让他碰，当时他就已怀疑她深心处最为牵挂之人是沈无瑕。现在听沈无瑕说他们是兄妹之谊，他本有几分宽慰，可惜沈无瑕又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他最担心的事，或许是真的。
沈无瑕没有察觉楚怀瑾的心事，突然问：“楚怀瑾，那你呢，我早听说白鹤山庄本是白鹤仙童创立，他虽有仙童之誉，但创派时已有十七岁，比起你七岁就接任庄主之位，恐怕还逊色几分吧。”
提起过去的事，楚怀瑾只有苦笑，说：“当年我父亲过世，母亲情绪崩溃，家族又没有其余亲戚，只能由我代为掌事。其实多得和白鹤山庄比邻的梦梅山庄庄主柳先生暗中提点我，否则我也应付不过来。”
柳重言听他提到自己的父亲，说：“哦？我爹那个老油条竟然还会帮你，我还以为他一直想整垮白鹤山庄，减少一位在江南的敌人呢。”
唐青伊掩口轻笑，说：“楚公子说的‘提点’就是这个意思，你还以为他在夸你父亲呢。”
楚怀瑾见唐青伊把自己的意思剖白清楚了，柳重言面无愠怒之色，反倒是一脸嬉笑，知他心怀坦荡，说：“可惜当时我并未和柳公子相识，否则还可以多受几分关照。”
柳重言笑嘻嘻的，搭着他的肩说道：“那是当然，我从小就喜欢和我爹作对，之前以为你和我爹一样是不冷不热的木人头，所以也懒得理你，要是我们早点相识，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沈无瑕被柳重言这心思单纯的公子逗笑，说：“好一个与父亲作对的梦梅公子，虽然武功差了些，人倒还真是有趣。”
柳重言滔滔不绝地又说了一大通自己的风流韵事，忽然看向唐青伊，说：“青伊姑娘，唐家堡机关密布，你在里面成长，一定很有趣吧？”
唐青伊正听这三个男人的故事，听得神往，突然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懵然，说：“一般人都会觉得唐家堡危机重重，你怎么会觉得有趣？”
柳重言说：“我看唐家堡有许多活泼伶俐的机关兽，又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草木，你生在这样奇妙的地方，当然会十分有趣了。”
唐青伊低头回想了一会，童年时她确实对唐家堡充满探索的兴致，长大后对这些东西习惯了，兴趣就淡了，但闲暇时仍然喜欢研究机关武器，比如手里的白玉梨花，正是她结合花木与机关、毒术之后的杰作。
她看着手里的梨花，忽然想起了父亲，说：“唐家堡的玩物虽然很多，但我最喜欢的是晴雪谷的梨花。小的时候我学习药典，在书中看见了梨花，觉得这种花洁白胜雪，十分美丽，可惜巴蜀没有梨树，看不到梨花。后来爹知道我喜欢梨花，专程托人从梨花之乡带来整株的梨木，植栽在晴雪谷中，又花费心思调理花期，让我一年四季都可以看见梨花飞舞。”
说到这里，她十分心酸，想到小时候父亲对自己的宠溺和慈爱，和现在这冷漠无情的模样，不由得落下泪来。
楚怀瑾安慰道：“青伊，前辈很疼爱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唐青伊拭去眼泪，望着岩洞外的瓢拨大雨，摇头道：“他没有跟来，这是事实。你不必安慰我，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救表姐。”
提到这个话题，四个人全部安静了下来。在蓝念郎手下救唐婉君本就是极难的事，即使没有大雨阻隔，眼下也会是僵局。
雨下了一夜，四个人一直聊着些有的没的，终于聊到了雨停。
他们趟过积水，由沈无瑕带领着，很快来到了野象谷的所在。
野象谷如地图上面绘制，是一处深谷，上面被沈无瑕用树叶铺盖，又被暴雨冲刷，黄土掩埋，几乎找不到入口。
沈无瑕揭开了谷口的树叶，露出了地下的洞天。
野象谷谷底距离谷口足足有七百多丈深，四面都是岩石和黄土构成的峭壁，如果没有绳索可以攀援，以寻常的轻功根本无法飞出谷口。而且谷口布满银丝，银丝上绑满银铃，银色的丝线在阳光下流光熠熠，微风拂过，银铃声络绎不绝，魔音贯耳，令人难以集中精神。
唐青伊望着银丝与银铃，惊道：“这是……荧惑守心阵？”
楚怀瑾仔细一看，银铃与银丝绘成的图案，果然和天上的星宿十分相似。
沈无瑕点头道：“没错，这是哥舒夜雪布下的荧惑守心阵。这野象谷虽然深，但此次参与押运的聂隐轻功高绝，可以蹑足飞出向外间传信，所以她布下这个阵，将他们全部困在这里，等你们来收拾。”
唐青伊不敢相信，说：“这不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秘典之中的阵法吗，她怎么识得？”
沈无瑕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说：“天下又不止是唐门懂得机关阵法，她得墨家高人指点，懂些皮毛又有何出奇？”
“墨家？”唐青伊脸色白了几分，没有继续追问。
柳重言问：“既然她有如此本事，能将押运队伍逼进野象谷，又能困死谷口，为什么不出手直接救走唐姑娘？”
沈无瑕道：“她毕竟是玄衣教中人，不便亲自出面，能不能救唐婉君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楚怀瑾点了点头，说：“她能帮我们做到如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柳重言说：“事不宜迟，我们快下去救唐姑娘吧。”
“等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