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思成在医院守了一个晚上,期间辅导员和很多同学都来看过,但到了这个点,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李媛媛头上缠了一圈又已圈的绷带,脸色苍白,胸腔有微弱的起伏,可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晏思成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自责。
他没保护好她,又让她受伤了。
忽然间,李媛媛眼皮微微一动,晏思成霎时精神了起来:“媛媛?”他唤她,但见李媛媛终于睁开了眼睛,“现在可有哪里不适?脑袋晕不晕,可想喝水?”
李媛媛目光茫然的在晏思成脸上停留了许久,然后神色从迷茫变作了惊骇到最后慢慢演变成了恐慌:“我回来了……”她嗓音沙哑的呢喃,目光无序的乱转着,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上的灯,一会儿盯着床边还在滴落的点滴,一会儿望向窗外,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
“我……我回……我回来?”她猛的坐起身子。伸手就将手背上的吊针拔了下来,也不管手背上的血怎么淌,径直就往床下走。
晏思成察觉到了李媛媛的异常,心里有几丝恐惧在蔓延,但他还是强压下了情绪,将李媛媛的肩膀摁住:“媛媛……媛媛?”
李媛媛挣扎了一会儿,但现在的她终究是没有晏思成的力气大,她被他禁锢住,然后双目失神的看着他:“你是谁?”
听得这句话,晏思成的心像是陡然落下了悬崖,他望着她:“我是晏思成。”
李媛媛像是瞬间没了力气一样,弓着背坐在床上:“晏思成……你是晏思成……”她捂住了脸,手背上的血一直蜿蜒流到手肘处,“我是李媛媛,这里的李媛媛。”
晏思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病房里安静得能闻落针之声。晏思成沉思了半晌,在李媛媛情绪稍加稳定之后,方才开口问道:“你回来了这里,媛……殿下可是回了大唐?”
“我不知道。”李媛媛声音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只是摔了一跤……”她微微一顿,抬起头来与晏思成四目相接,“她……也摔了一跤是吗?”
晏思成点头。
仔细一想,他们第一次互相去了对方的世界的时候,恰逢大唐的李媛媛和晏思成落崖,而这边的李媛媛与晏思成也各自摔倒。他们是在摔倒之后……莫名其妙的建立的联系。
李媛媛摸了摸自己缠着纱布的脑袋:“我要回去。”她挣扎着要下床,“我要回去,我的丈夫在那边,我得回去。”
晏思成想拉住她,但李媛媛这时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晏思成就往窗户那边跑。
晏思成连忙起身大步迈去将她拉住,这里病房在五楼,跳下去若没有回去,那人可就是彻底废了。
“你冷静一下。”晏思成此时心里也乱成了一片,但想到现在公主也在另一个时空里举目茫然,他心尖就像是被人削了一刀一般,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但李媛媛此刻的挣扎却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你先冷静下来!”
被晏思成一吼,李媛媛一呆,神色变得空洞:“我要怎么冷静……”她捂着脸,脱力的靠在墙上,“我想回去,我想回大唐。我是这么来的,我一定就能这么离开。”
“若你跳下去,却没回大唐呢?”晏思成道,“我们时空的互换或许与摔跤当真有关系,但前不久媛……殿下曾从山崖上跌落,甚至将手臂都摔至脱臼,但那时候你与她却没有换回来。一定还有什么因素在其中阻挠。我们还需寻找线索。”
听见晏思成这话,李媛媛空洞的神色慢慢褪去:“有……”她道,“有两次,我在大唐看见了这边的景象。那两次……也是因为摔倒。”
晏思成眸光凝在李媛媛身上:“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隐约记得是在好久之前,好似才到大唐不久,一次看见的是马路,一次看见的是舞台,演话剧的舞台……”
她这样一说,晏思成想起来了,以前李媛媛在演大唐公主的时候,肩膀被舞台上掉下来的灯砸到过,如果是那时候,确实能与她刚才说的时间对上。
如果说这个李媛媛能看见当时的场景,那公主必定也能看见大唐的场景,只是,公主为何从来没将这些事情与他说过呢。
是害怕……他担心么?
晏思成拳心握紧,隐忍了情绪:“如此说来,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现在,时空的交换,都是在两人同时摔倒的情况下发生的。换而言之,如果方才你跳下窗户,而公主在大唐未曾摔倒,你也是不能回去的。”
公主也不可能回来……
李媛媛靠着墙,脱力的坐在地上:“我要怎么知道,她是否在那边跌倒。”她呢喃,“她又如何知道,我在这边……要是她也像我方才那样贸然跳出窗户……”李媛媛捂住脸,眼角落下泪水,“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晏思成听得李媛媛的猜测,脸色白了一瞬:“她不会这样的,以公主的谨慎,她不会这样的。”重复了两遍,也不知是想要说服谁,“一定还有别的可能性。”晏思成握拳,“我去试。”
“你不行的。”李媛媛手掌间传来闷闷的声音,“不管你怎么试都回不了大唐。”她声音呜咽,“大唐的晏思成,已经死了。”
晏思成一怔,不敢置信的望向李媛媛:“半年前,我和他没有躲过追杀,他被刺客杀死,我滚落山崖,被林间一猎人所救,我嫁给了他。”
不长的言语却交代了她满是泪与血的一段日子,她从没过过那样的生活,从没吃过那样的苦,再遇见猎人之前,她也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为人妻,或许在不久,便可为人母,但是这种时候,却让她回来了……
晏思成闻言沉默,半年前,他和公主在做什么,准备考试?天天去图书馆看书?这本该是属于别人的生活,但是那人却代替了他们,死在了大唐。晏思成一时觉得,现在用这具身体活着的自己,像是一个时空的窃贼,窃走了本属于别人的一切。
可他现在却不能死,他得想办法知道他的公主现在是否平安,他还想等着,或许老天爷哪天又起了恶作剧的性子将他的公主还回来。
可是没有。
晏思成等了一周。
他的公主没有回来。
李媛媛先他一步崩溃了,她在下课的时候从二楼跳了下去,摔在花丛里,她没受什么伤,却吓坏了周晴和张静宁,辅导员连着一个星期到她们寝室了解情况,连许久未曾打来电话的妈妈也开安慰她,但李媛媛的精神状态还是很不好。
周晴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打给晏思成让他去看看李媛媛,她们都很不理解:“前段时间不都还好好的么,你们俩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我听陆成宇说你最近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们是吵架了?闹分手?这不科学啊,半个月前都还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呢,这才多久啊就闹得要死要活的。”
是啊,这才多久……
张静宁把李媛媛带到小树林的椅子上坐着,周晴把晏思成带了过去,然后两个闺蜜就很识相的退场了。
晏思成在小椅子旁站着,他看了一眼椅子上的李媛媛。
以前的公主,为了让这具身体瘦下来,每天省着吃饭,辛苦锻炼,终于是有了成效,但那几个月的成效,比起现在这半个月的李媛媛来说,简直太不够看了。
她忽然就瘦了一大圈,只是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知道晏思成站在她身边,李媛媛只是哑着声音呢喃:“我回不去。我想尽了办法,可我回不去,我每天晚上都在梦里梦见她,我和她说,一二三我们一起跳,可是想来之后,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晏思成沉默不言。
“要是以后我们就这样了,怎么办,你再也见不到她,我也再也见不到我丈夫。”
晏思成仍旧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李媛媛,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每天每夜里忍受着未知的惊惶。他最后只得对李媛媛留下一句:“保重好身体。”就离开了。
晏思成现在其实很害怕见到李媛媛,一个熟悉的身体里面住着他所不熟悉的灵魂。那一张面容一旦看见就让他不得不想到他的公主。
公主在大唐好不好?她会不会当真做什么傻事?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也和这边的李媛媛一样吗?迷茫,憔悴,以泪洗面。
每当想到这些,晏思成便觉得有一把重锤锤在他心上,一锤一锤的,直至将他五脏六腑锤打粉碎。
当天晚上,晏思成回了寝室,与他向来没有交流的三个室友抬了两箱啤酒回来。晏思成看了一眼,忽而开口:“酒可以卖给我吗?”
三个室友看晏思成一直不顺眼,有个人讥讽的开口:“可以啊,一瓶二十。”
晏思成没有再说别的话,提了一瓶啤酒,将瓶盖往桌上一摁“啵”的一声,盖子就开了。他仰头就灌,没有任何语言,喝了一瓶又拿一瓶。室友们的目光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慢慢变为震惊,最后都露出了一点胆怯来。
“他这样不会喝出事吧……”
“还是别让他喝了。”
三人一合计,一人上前要去抢晏思成的酒,哪想他手还没碰到晏思成的酒瓶,眼前一花,瞬间就被摁到了地上,叩住肩,锁着喉,那人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另外两人见状,连忙上前将晏思成拉开,但晏思成却不知是中了什么魔怔,一直死死的禁锢住对方怎么也不放手,旁边一同学一拳打在晏思成脸上,却没什么效果,后面的人急了,****后面的凳子,狠狠的对着晏思成的后背打下。晏思成脑袋晕了一瞬,手里一松,同学连忙将那人拖走。
晏思成摇摇晃晃的跪在地上,他知道周围的人在对他说着什么,寝室门也打开了,外面不少人在围观,连不和他住一个寝室的陆成宇也来了。陆成宇扶着他,神色有点惊慌,他好像在问他:“晏思成,你干嘛呢?”
可是晏思成的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他好像看到了那天他没出息的流了鼻血,李媛媛蹲在他身前,一边帮他擦鼻血一边像哄小孩一样哄他,“以后你要是流血了,我就帮你止血,你要是受伤了,我就帮你疗伤,在思成痛的时候,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给你吹吹。”
媛媛……媛媛,我好像受伤了,可你在哪儿啊?
第二天晏思成醒了,头像要裂开一样疼痛,陆成宇给他拿来了几个面包当早藏,一边去上课一边吃,路上陆成宇问晏思成:“你和李媛媛是分手了还是怎么的?一个两个要死不活的,如果这么痛苦,在一起不就好了吗,你俩真是花样作死。”
晏思成没有答话。
他比谁都更想让自己和李媛媛在一起,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除了等,别无他法。
时间没有因为晏思成的痛苦而停止,学校放了暑假,晏思成回了家,看着家中“父母”晏思成每天不得不打起精神。他想替另一个晏思成孝敬他的父母,因为,到如今,这也算是他的一份责任了。
暑假过去,又是一个新学年的到来,各个社团忙着招人,国庆之后,时间好像回到了他初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他和李媛媛还什么都不懂,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感到格格不入,但现在看来,这些事情是那么的熟悉。
话剧社又准备开始演新的话剧了,跆拳道社招收了新的学生训练,。
学校好像永远都这样,六月是分别,九月是相遇,年复一年,从未改变。
晏思成走在学校的路上,偶尔还会遇见以前跆拳道社的人,他很少和他们打招呼,渐渐的变到了擦肩而过也不看一眼的程度。
周晴和张静宁很少联系晏思成了,因为李媛媛已经不再联系他。
他好像一下子就过上了以前的晏思成真正该过的生活。时间一久,晏思成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当初只有他一个人到过这个世界,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个人……
十一月,学校树上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晏思成开始备考。
这天傍晚,晏思成却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李媛媛打来的,看着手机上跳跃的“媛媛”两个字,晏思成一时间有点恍惚,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个电话是他的公主打来的。
只要他接起电话,那边就会有软软的声音唤他:“思成,一起吃晚饭吧。”
回忆有时候就像猛虎,藏在生活中不经意的转角,不等他有所反应,就会扑上前来,将他吞噬殆尽。
直到这个电话铃声一直响到停止,晏思成也没有勇气接这个电话。
但没多久,第二个电话接着打来,晏思成接了,那边果然是“李媛媛”清晰坚定的声音:“我在物理研究所楼顶。”她说,“今晚是我在那边遇见我丈夫的日子,我最后试一次,如果不行……晏思成,你就和我一起死心吧。”
晏思成一愣:“那里有三层楼……”
“不摔狠点,我怕老天爷不让我回去。”
电话挂断。晏思成默了一瞬,脚步一转,径直往物理研究所那方走去。
等他快走到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开了过去,同学们在四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说刚才有人跳楼。晏思成看着就救护车远去,迈步便追,可他的跑得再快也没有人家车开得快,没一会儿就要被甩下了。
适时旁边忽有人骑着自行车过,在他身边微微一停:“晏思成?”
是周晴。
晏思成二话没说,一把抢了她的自行车:“我待会儿来还你。”
也不听周晴在后面喊着“老子要去上课”这些话语,一脚蹬了自行车就往前面赶,一路追着救护车到了医院。他被医生拦在外面,李媛媛被推进去做手术,听说是摔断了腿。
他在走廊白着脸,笔直的站着,一眼也不眨的望着手术室站着。
而后辅导员赶了过来,再不久,医生从手术室里面出来。隔了一会儿,终于将李媛媛推了出来。
这具身体比起之前更瘦了,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谁能想得到,这身体以前是个被怀疑怀了孕的小胖妞。即便知道里面不是李媛媛,但晏思成还是为这具身体心疼得颤抖了唇角。
公主,公主,他的公主在大唐,也会吃这样的苦吗,也会受这样的痛吗?
晏思成一直跟着去了病房,他听见辅导员和几个老师在叹:“她常常这样,根本不适合在学校读书了。”
“让父母接回去吧。”
“哎,哪还有什么父母啊,仅有的母亲嫁到国外去了,平时电话都少打给她,哪会把她接过去啊。”
老师们守到了晚上,也都回去了。
晏思成静静的在床边守着,一个晚上没阖眼睛,他怕自己一睡着,好不容易回来的李媛媛就会回去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李媛媛的眼睛忽然动了动。
晏思成的眼白因为熬夜红成一片,但他还是紧紧的注视着李媛媛的一举一动,她睁了眼,她转了目光,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后沉默的闭上。
是……没成功吗?
是失败了吗?他的公主还是留在大唐,他此一生,都再也……
冰凉的手背忽而被另外一只冰凉的手盖住了。
她胸腔起伏,像是吸了满满的一口气,然后一声喟叹。
气息悠长,好似吹动了晏思成的心房。
“思成……”
她声音沙哑,却弯起了嘴角,是寻常那样温和的笑,“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