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嵁原本在Z市还有一辆四门的牧马人,停在原驻地附近,结果叫人拿专门拉运车辆的长车送到了J市。无论运回来麻不麻烦都得再添置一辆给颜辛。两年一次的大型车展刚过去,每年的小型车展是更早的事,况且车展上能现提的少,颜辛就建议他在电脑上看好了再去4S店订。
颜辛原来的那辆是旧版红壳的凯迪拉克XTS,合资产地又在中国,她想换辆进口跑车,可沈嵁不同意,:“你肚子里还怀着怎么开跑车?”
“30周以内什么没问题,开慢一点就可以了。”
沈嵁不放心地说:“踩刹车安全带会勒到肚子,这不是路颠不颠的问题。”
颜辛难得反问:“那这次去不还是要系安全带吗?”
沈嵁用商量的口吻轻声说:“我来开车。你坐后座好吗?”
“那你看哪款安全系数高吧,我不太了解这些。”其实颜辛也不是非得现在开,完全可以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可她性格那么的沉静内敛,永远只会选择默默退让,也不再坚持了。毕竟她想要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
沈嵁在万车丛中挑了一款,随便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鼠标点了大图给她看,颜辛喜欢那个大气磅礴的车头,让他订一款白的。
沈嵁拿了手机就外走,颜辛拉住他问,“你去哪?”
沈嵁挥了挥手机,迈出门又探头问她:“确定吗?”然后转过身认真问她,“确定真的喜欢?”
颜辛点点头,还是另外问:“你开始不是说明天去看车吗,怎么这么急。”
沈嵁转过身,扶着门框耐心的跟她解释:“刚才才想起来认识个熟人,车子能现提,大概后天就能到,到时候还能托着捎点营养品和其他用品。”
那天急诊室医生给他包完让他做了个全身检查,就那么一抱,内脏已经轻微下移了。颜辛不敢让他再提重物,但是东西又不得不买,可就算买了也拎不回家,这样一来,倒是都办妥了。
沈嵁看了眼她的神色,才转身打电话。
从飞机上下来到夜深人静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颜辛侧卧在床上睡不着,又怕翻身打搅他睡觉,一直睁着眼睛,其实沈嵁也醒着,半夜想俯身过去亲一亲,却发现她还没睡。36周前不能频繁摸肚子,沈嵁就把手搭在她的腰上,凑过去问她:“不舒服吗?”
她不吭声,沈嵁想是不是弄过头了,拧了床头的台灯查看,仔细瞧着她的眼睛,观察着眼眶周围的蛛丝马迹,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哭。
颜辛内心有点凄惶,有点酸涩委屈,她理解那样的沈嵁,可是她也难过了。也许他并不是怒得不由分说。可那个样子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他的暴怒在她眼里就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全部都是她的错了。她的自责和隐瞒有一半不都是因为他吗?她已经努力做好了,可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应当。连渴望被爱也是错吗?如果每分每秒还和从前一样度过,那有他和没他又有什么区别?相爱容易相处难,从一开始他们就相敬如宾小心翼翼,总有一天会撕破脸。
她总觉得那一天已经离得不远了。
灯亮得晃眼,颜辛伸出一只手去挡光,轻飘飘地说:“你又不让我说,何必问呢?”
他什么时候说过不准她说了,他每次都是求着她说的好吗。沈嵁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有说的念头了,语气和缓地哄她:“你不说给我听说给谁听呢?”
颜辛缓缓翻了个身,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要听?”
沈嵁点头。一切都按着他想的发展下去了。
颜辛用胳膊撑起身子,忍着气说,“昨天是你先发火的对吗,你发完火以后就用强力了对吗?你把伤口撑裂没有直接去看医生,对吗?你不但没看医生还站在门口偷听谈话内容,对吗?”
然后他反过来声色俱厉的把她骂了一通,让她愧疚自责,主动认错讨好。她晚上躺下来想起这些,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理都跑到他那头去了。
这些罪状听的沈嵁心惊肉跳的,步步追逼的控诉就像连珠炮一样。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伶牙俐齿呢?
他正愁着旧账没法算,他感觉昨天说的还不清楚,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他不理她主动凑上来,正合他心意。
她说完了也该换他问了。
沈嵁用百分百的正经语气说,“我问你,去看你妈的时候看到的是你继父你为什么不说?那天在陆总你不是去上班为什么不说?你被人找麻烦差点割肾的事为什么不说?你那么早就辞职了为什么不说?你水土不服发现症状第一天为什么不说?你偷跑去看医生为什么不说?最后弄的那么严重了还是不肯说!是不是我不问你都不打算说?”
太生气了,沈嵁虎着脸,目光犀利,对上她是视线,非常严肃地说:“你还是没弄清楚我为什么生气。我生气是因为你不肯说,不是你说错了什么。”
她讳莫如深,犯这么严重的错误,还不准他训两句。他发起脾气没留意到的事情跟她瞒的那些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光想想就恨得牙痒痒。刚才还想着她睡不着怎么办,现在却觉得,她就算一晚上不睡也必须把这档事反省清楚。
颜辛有点心虚,刚埋下去的事被她一提又掀起来了,这会儿大概彻底躲不过了。
潜意识里她不想让沈嵁知道她拥有过这么一段阴暗的历史,就没有说家里的事。至于颜思恬折腾出来的事及后续,开始的时候她是觉得没必要,不想把他牵涉进来才没有说。后来各种因素推波助澜,也就顺理成章的盖了下来。曾经她也有想过沈嵁知道以后会更麻烦,就像今天这样被审,然而一次两次没事,她就不以为然了,毕竟她只是不说,又没有撒谎——典型的传统犯罪心路历程。
她不知道在沈嵁眼里隐瞒跟谎报比起来是更恶劣的罪行。为了不把事情弄大,所以上次他问起的时候就交待了,可他上次并没有很大的反应,仅仅看出来是不高兴。
据她危机公关的经验,这时候说出这种话非常不明智,所以依偎到他怀里,低头认错:“我以后有事都不瞒你了。但是情绪我还是没办法控制。我总是忍不住会去想。想到过去,想到未来,你总不能放我一个人琢磨这些。”
她遇见他之前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她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有一个总借她力上位的表妹,现在有横空出来一个八竿子都快打不着的妹妹。学业、事业,要应对外人的编排和挤兑,要克服长期的孤独。她不会说自己多可怜或者怎么样,但她想的那些不全是矫情,很大一部分都是普通人都会考虑到的后顾之忧。人之常情,在所难免,谁不会有一时糊涂想不到好办法的时候?
他本来就比自己能干,想到东西多。现在拿她那种精神恍惚的时候做出的事大做文章,会不会有点太苛刻了?别人都有父母宠爱,男朋友老公疼爱,凭什么她就得一直坚强,自己去做到最好,而不是有人帮扶她、提醒她努力?她鄙视自己这种思想的时候又那么的眼红。到现在她所有的要求都不是见猎心喜,而是真的需要。
她难过其实沈嵁也很难受,他百爪挠心却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她那弯弯绕的心思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即便不提,也心照不宣了。他心里头那点火消失得踪影全无,说起话来也格外爱怜:“我说过你有什么不顺的事情就可以交给我。可你说到现在,你自己承担的和托付给我的能相提并论吗?”他说着心里直叹气的。
果然应了那句近墨者黑,她跟辛妍艳在一起久了装起可怜都炉火纯青的,不光知道怎么惹得他心疼,连责任都能不动如山的摘得一干二净了。可沈嵁何等眼力,连刺头都能制得乖乖听令的铁腕指挥官有几个不是见微知著的?分分钟能把她剥得一丝不挂。
要是别的她耍点心机他还会兴致勃勃的陪她闹着玩,可这严重了就是致命伤,他这次放过她就等同于姑息枉法,他怎么能轻易饶过她?于是英明神武的沈先生开始认真说教了,“你不清楚你错在哪我告诉你好了。”
他顿了顿沉声开口,“你最不该做的就是瞒着我又说我不帮你。你肯跟我说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要以为我跟你说下不为例是开玩笑的,真有下次,你哭成上次那样我也真忍得下心收拾你,懂了没?”
颜辛听得一怔的,他话都说完半天了她还愣着。沈嵁却翻身下床,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被他严厉的语气吓的还没缓过神,又问他去哪。
沈嵁的语气倒是平平常常的,抛给她一句:“你不是睡不着吗?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沈嵁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买给她补身体牛奶,锅里热起水,等水开的时候看起窗外。
只有重视才会认真,只有认真才会这么严肃的说一件事情。对于他这样混迹军营的人来说,不能用拳头的问题都是难题。而用拳头和智慧还不能解决的事情,恐怕只有一桩。
今天晚上他才算了却一桩心事。
而不到死去那天,颜辛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