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颜辛终于知道沈嵁说的给她买几件衣服是什么意思了。
附近只有一家育婴用品专卖店,沈嵁就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家店被你承包了”的土豪做法把新款热销、尺寸相宜的孕妇装都买了下来,不同时期可以换着穿——连春夏的款都一道盘回来了。
睡衣版蓝底印花的长袍、上窄下宽朝鲜式长裙、秋款针织衫配背带裤,冬天直接在外面裹层衣服就好。颜辛对着镜子试穿,沈嵁坐在那一堆衣服里帮忙递。换到一半她又冲进厕所,连门都来不及关。
她像一条濒死的鱼,低着头,一会儿向前一俯冲。那股恶心一直在翻滚,她又没吃什么东西连清水都吐不出来,到最后竟然勉强的吐了几口胆汁。沈嵁绕到她身后给她顺背,颜辛不由自主握住他另一只手,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缓冲了一阵,直起身,示意他那阵恶心已经过去了。
每个孕妇都要经历这些,何况她这样还是自己害的,说不心疼一定是假的。沈嵁抽了台子上刷牙的杯子给她倒了点水让她漱口,又从厨房里取了点饮用水喂给她喝。
颜辛捧着杯子喝了一小口,稍微好点了,抬头时犹豫了一阵说:“沈嵁,让我回Z市吧。”
沈嵁闻言一愣:“为什么?”
“有点水土不服,身上长了很多红疹。”
开始他说一切都交给他安排,她就没在过问,没想到他一伤就调任了——调回最早给他分房的地方,先从一线撤下来,看他伤口恢复的情况再进一步决定。
她总觉得在拖累他。伤是他为自己受的,职务也是因为她转的。这样失去工作失去亲人的她,简直一无是处,自己童年凄惨,现在还要牵连他……她总希望回到原来呆的地方,总觉得她不属于他的世界,总觉得她不该受他的庇佑。
沈嵁对她这些想法一无所知。
刚才她换衣服的时候他的目光都放在不重要的地方,她又刻意遮挡着什么——明明照着镜子却正面对着他。现在想起来的确隐约看到一些红斑。沈嵁不由面色凝重起来,开口却是轻轻的:“在哪?给我看看。”
颜辛就把衣服绕过肩拨开,露出后背,上面的小点密密麻麻的像红疹,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此情此景触目惊心。怪不得她这几天都不肯让他抱,怪不得遮遮掩掩一直逃避,他真是控制不住要对她发脾气:“怎么弄得这么严重了才说?”
你忍辱负重、很舍己为人是吗?随时牺牲不是随便牺牲,硬撑到最后显得很能干是吗!
他把后面的这些话咽进肚子里,尽力克制着不要对她发火。
可他仍觉得自己又被隔离在她那道墙外,而她自始至终没有信过他。
她不就医反而自己草草处理,躲在逼仄的角落里独自疗伤,现在却又说出来,不是明摆着因为要离开他才拿来当借口的吗?又或者可以直接问:要不是要离开他,她又要瞒多久?
就在这样怒火中烧的情况下,沈嵁努力按捺着,把她的衣服拉好,轻描淡写地说:“你先跟我去医院,看医生怎么说。”
“不用了。让我一个人回Z市就好了。”
沈嵁哪里还肯听她说话,二话不说把她打横抱起来往外走。
颜辛也生气了,沉声警告他:“沈嵁,你放我下来!”
沈嵁管都不管她,威胁回去:“你再敢动一下试试!”
颜辛就看着血从他的衣服里渗出来,他穿的那么厚,胸口还是红出一片。他连米都要好好考虑能不能去提,现在却直接抱起了她。她的眼眶一下就热起来,颤颤地说:“沈嵁,你比我伤的重……”
沈嵁始终肯理她,“我知道。”
颜辛泪流满面,屈服于他的强硬态度下妥协了,只说了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看她哭成这样,沈嵁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放下她去捂自己的伤口。颜辛眼睁睁看着他流血的伤口,抬眼恍恍惚惚地问他:“我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此时此刻沈嵁已经身心俱疲,再没有心情说情话,他之前给了她那么多答复,明确又炽烈,现在却只反问:“你觉得呢?”我为你做的那些,难道你都看不见吗?
颜辛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话出了口又觉得矫情,索性不说话了,主动示好一样拉住他的手。
沈嵁默默反手把她握住,叹息着想:不管我再怎么生气,我都爱着你。就算有一天你拿刀口对着我,我也会护着你,怕你受伤。
你又什么时候才肯把自己完全托付给我呢?颜辛,为何不言心呢?
家属区医院里来来回回走的都是外伤病人,不是缠着绷带就拄着拐。
沈嵁把她送到皮肤科,女医生把他挡在门外,客气地说:“先生,请你在门外稍等一下好吗?”
她说完才瞟到他胸前的血迹,刚想提醒一句他已经点头转身了。
把门关上以后女医生让颜辛坐下,神色古怪的问她:“你和你爱人吵架了吗?”
“没有,我们的感情很好。”
这是她大学时的学姐,当年就很照顾她,眼下关切地问:“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怎么还没离开?”
颜辛前几天发现症状就借买东西的名义跑来过,确诊为水土不服导致的过敏,她那时就劝她离开,结果她现在还没走。
颜辛迟疑了一阵,垂着眼问:“等会他问起来你能不说吗?”
女医生激动的训她:“你疯了!现在只是轻微过敏,再拖久一点就会全身浮肿,呼吸困难,重则有生命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又不是没学过。”
她知道啊。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现在沈嵁又把伤口弄开裂了,她只是想留下来照顾他而已。
看着她垂着眼情绪低落,女医生勉为其难给她在电脑上登记开了药,特别嘱咐道:“不许再超过一周。”
颜辛道了谢就去开门,却没想到沈嵁就站在门外。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脸上的表情意味难明,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身后的女医生,开口说:“你跟我过来。”
医院这么大,仿佛很难找到没人的地方。颜辛感觉跟他在身后走了很久。
她担心他的伤是否止了血,却因为眼下的气压不敢开口。
到了一条没人的走廊,沈嵁终于转过身。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问:“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生气?”
颜辛知道他会问所以反省了一路。也许是因为她一开始没有跟他说,还拖到现在。可她不敢就这么回答他。她要是说出个所以然就是明知故犯,在他生气后又瞒了一道。
沈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他,又问:“你非得豁下命来陪着我。就不能跟我说了让我陪你回去吗?你是有几条命可以用。不是每次我都救的了你。你再生活在阴影里也不要因为一时情绪就没脑子行不行?!”
他老早就发现她智商会被情绪控制,做出不合她头脑水准的事情,无论是去看她母亲的时候,还是在山里,从心理上都让情感凌驾在了理智之上。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经历生死,他非常爱她,非常愿意宠着她,以为只要靠着他保护就可以平安无事。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却开始玩命了。
他就是太纵容她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做的越来越过分。他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颜辛没有见过这样严肃正经的沈嵁。恋爱前他一直那么温柔客气,结婚后对她也是无微不至,她以为他最多也就沉稳坚毅,从没想过他也会发脾气。
他让她那么看着他,一股钻心地痒从她的后腰一直传到心里,像通了十万伏特,一开始是忐忑,后来是恐惧,再然后是诧异,最后才反应过来,只看着他。
她头一动沈嵁就松了手,颜辛顶着他的目光,轻声说:“我知道了。”
沈嵁也没想要她做什么,只是沉声撂了一句:“下不为例。”
拐个弯就是急诊,沈嵁此刻脸色惨白,气血虚弱,也无力管她了,走到急诊室门口,对医生说:“麻烦给我处理一下。”
他只把她训了一顿还没说怎么发落,颜辛心里没底,怕他没消气,等里面处理的差不多了就跟进去,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讨好的坐到他身边,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沈嵁心里那点火星都被扑灭了,还是原来好脾气的样子对她说:“明天我陪你回Z市吧。正好要过年了你也可以回去看看妈他们。”
颜辛闻言看向他,只听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别憋心里。”
旁边一直边包扎边观察着动静老医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当年颜辛撕卷子时就说过,“错的多的才应该留下来”。她没有那么好,但从未停止过努力变好。沈嵁要听的也不是她为什么不好,而是她要怎样变好。他对手下这么要求,对自己这么要求,现在对她也不会例外。
他愤怒的理由很简单:他所有的退让和退缩都来自于对她生命的怜惜和尊重,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折服的就是自然和她的生死,所以当她用安危当作赌注的时候他忍无可忍的爆发了。那种对失去她的恐惧像一种召唤,让他本性中的特质觉醒,褪去宠溺和温柔,露出血性和执拗。
他不能忍受深爱的人这样懦弱。世俗所谓的深情或许就是比对方能够想象到的还要爱。他爱她,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