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独家私人医院赫然立在眼前。
颜辛从前没想过踏入这里半步,没想到今天却自己找到了这里。齐淑华不但告诉了她颜远山在哪,还派了人领她上去,领她的人在病房不远处给她指了位置就彬彬有礼的退了下去。
她的脚步停在门口,迟迟没有敲门。
从门上的圆玻璃窗里可以看到里面,颜远山穿着病号服西服披在肩上,眉头颦蹙,正一丝不苟地翻阅着文件。他这么大年纪,又病入膏肓,还亲自处理着冗繁的事务。这么大的产业竟后继无人,实在匪夷所思,却令她叹惋。
她见过天真跋扈的颜思恬,也见过他那个手段老辣、心大无比的妻子。人富是非多,她无心考究他们为何不再生一子,只觉得她的父亲似乎比自己还活得艰难。
颜辛不急不缓的在门上叩了两下就听见颜远山喊“进来”,她推门进去,他竟连头也没抬,等她走近了,他看清来人才蓦地愣住,放了文件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谁都知道我是你女儿。”这个世界真奇妙,有些事可以条理分明的说出不会做的动机却的确做了。有些事可以头头是道的讲如何去做,却难以做到,真真假假,善恶难明。
颜远山不疑有他,没有问她的来意,反而关切地问她;“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身体不好却反过来这样关心自己,颜辛觉得内心难安,垂下眼轻而缓地说:“已经不疼了。”她打量了他的全身,看着手背上清晰的针孔印和那些横七竖八的插管,心里不好受,半晌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找你吗?”
“遗嘱的事。”颜远山未卜先知,看着她笑了笑,颜辛错愕,他却主动说,“能让你来找我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颜辛不知道再怎么说,也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跟齐淑华交待。
齐淑华那么精明的女人怎么会由着她来找颜远山——可能从颜思恬那了解到他们父女俩关系紧张,也可能还有下文。总之她被牵涉了进来,事情也越弄越复杂。
颜远山之前答应过她再不打扰她,可现在却没有遵守诺言使她陷的更深。颜氏如今能成为Z市首屈一指的大户,颜远山必然有一套铁腕手段,不说算无遗策,至少心思过人,又怎么会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噬,就算他和她母亲当年不是****甚笃,也应该有情分,难道他连女儿都要算计吗?
她本应该厌恶他,可当他用那么惆怅的语气说“能让你来找我的,也只有这件事了”时,她又起了恻隐之心。不知道如何是好。
颜远山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叹了叹,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会越闹越大。你受到他们关注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我担心我走后有人找你麻烦。这样做,他们不敢轻易动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跟他们相处呢?”你增加了我和那群勾心斗角的人见面的机会,我要多努力才能摆脱他们的纠缠,过上平静的生活,“他们到底是不敢动我,还是会想方设法让我死呢?”
颜远山只好换了路数,低低沉沉地说:“我只是为了兑现给你母亲的承诺。”然后就讲述了分别时辛琴怎样哭得梨花带雨,承认她为利爱他。他久久不能忘,这些年身在曹营心在汉,忍气吞声,日思夜想,痛苦到极致,忍不住想见她却被家族势力缠身。
既然她为利而来,他就把他拥有的都给她。
颜辛闻言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颜远山分明早就失去了理智,爱能成疯成魔。他不惜押上整个家族无声的反抗,处心积虑蓄谋这么多年,深藏得令人心惊。
虎毒不食子,他为了辛琴竟然把亲生女儿卷进来,之后就可以撒手人寰什么也不必管了。没有合适的****,翻译过来,就是他根本没想过要活下来。
从医院出来颜辛心都空了,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这么说她还是被父亲抛弃了。
那天颜远山那么气愤的打颜思恬是假的吗,他溺爱女儿也是虚情假意吗,没人在的时候他工作的态度也是看有人在门口装出来的吗?当初齐家养虎遗患怎么都不曾察觉,还有按他形容的那么锱铢必较、爱到疯狂,为什么在她告诉他辛琴嫁人后江叔和百川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她原先还想找学长询问一下****的情况,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如果可以,她还想告诉她的父亲她怀孕了,他死前说不定能见着他刚出世的外孙,至少让他人生圆满。可是一切一切都被打破了,包括她的幻想。她唯一知道的是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她却无所适从。
颜辛辗转回到了陆总,正碰到那群兵哥蹲成一排吃盒饭,握着筷子就挥手喊嫂子。颜辛怔了怔才迟钝地打招呼,等她推门进去,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耸肩,继续扒饭。
她进去的时候沈嵁已经吃完了,叫她到身边来,端了红色的便当盒给她,“给你留了一份。”
颜辛接过来,竟然是热腾腾的盖浇饭,水汽升起来都冲到她的眼睛了。这哪里是给她留的,明明就是吩咐人订的。
沈嵁瞧出她神色不对劲,装作不在意地一问:“你今天去了哪里?”
颜辛正在剥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食指拇指夹着慢慢往下拖,听他问想起了颜远山,下意识就脱口答:“医院。”
一下午沈嵁都想好了。这是她的事情,无论她去哪里跟谁见面都没有关系,彼此应该留点自由空间。可他敏锐的嗅觉和直觉让怀疑变成了一种本能,终究没忍住。他也没想到她不但隐瞒不报。即便是这样怒不可遏,沈嵁也按捺着,继续问:“你今天不用值班吗?”
他这么说颜辛才想起来颜思恬那档事一句话都还没跟他提过,犹豫了一阵坦白说,“我辞职了。”
这下轮到沈嵁惊讶了,他心下却舒了口气,问她:“怎么回事,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辞职?”
“说来话长,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连她自己都混沌不清,当下只有草草敷衍。
“那就长话短说。”
颜辛食不甘味,筷子刚刚戳进饭里就听他这么说,看着他的脸色想到什么,掐头去尾粗陈梗概,把近来和颜远山接触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越说越像找到了一个倾吐心声的匣子,甚至黯然的谈到从前。
颜辛眼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想大度的告诉他这些都不要紧,却听他问:“他们真这样对你?”
“只要不掺合这些是非也无所谓。”她想着今后不得安生就发愁,动了筷子。
沈嵁很早就听说过她的传闻,只是从没有往心里去,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申请随军吧。”毕竟大院不是谁想进就进,“正好你怀孕也可以安心养胎。”
颜辛看着他,勉强的微微一笑。
辛妍艳成功做完了她职业生涯的第一台手术,雀跃得停不下来,却没人和她分享快乐的时刻。颜辛好歹是她的伯乐也是她的启蒙导师,她就约了颜辛,半夜出来吃烧烤。
辛妍艳吃的满嘴流油,颜辛就在旁边给她数签子。
辛妍艳一时兴起喝了几瓶啤酒就开始振臂高呼:“终于不会让人再说我没出息了。”她咯咯地笑,竟然笑出眼泪来,“我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对不对?”她谵语时吐露了很多她听到的难听话,一大批数都数不过来,那些人怎么都那么恶毒,连漂亮都能说成靠脸蛋。
旁边人的目光都射过来,颜辛不理会那些,劝她:“那些话里唯一赞美的才是真心话。”
辛妍艳抬眼看着她,“哪句?”
“你很漂亮。”
父母眼中一无是处的她就像一颗种子,萌发出了稚嫩的芽,却在狂风骤雨中飘摇,从来没被认可。她的表情反倒像她最亲的人,起码她能得到表扬,辛妍艳醉眼迷蒙中嘟囔了一句,“姐,你真好。”
光怪陆离的夜景像凝出了一片星河,颜辛看着她想起曾经懵懂无助的自己,心中感慨,对她说:“三长两短,长前短后,就是因为长处总比短处多啊,傻姑娘。”颜辛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叹了口气,交待去向,“我马上就要去你姐夫那边了,没人陪你你要坚强一点。你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变得更好。”
辛妍艳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嗝,咧开嘴朝她笑,就那样说:“姐,祝你幸福。”
颜辛看着她眼里目光闪烁。
世界上本没有同情,所有的悲悯都是理解和共鸣,无论是珍惜还是祭奠,都是因为自己。也不是所有的善意宽慰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有经历过那种痛苦,才有足够的眼光和阅历开导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