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左昭仪娘娘离殿赴宴后,霁月与殿内留守的宫人食过晚饭,便陪着常娘收拾碗碟。
“常娘,今儿是十五,待会,我们一起去后院赏月可好?”
“好,难得姑娘有雅兴,只不过老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说到“十六圆”时,常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看霁月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略略摇了摇头,叹口气,没再说话。
霁月先到了后院,此处树木稀疏,观月更清楚些。
常娘随后才到,霁月笑着说:“常娘,你说得真对。今晚月色虽明亮,却不甚圆,还缺了一点似的。”
“是啊。”
“从前中秋赏月竟没在意过。”霁月说完,暗笑自己:从前,自是没在意过了。十五阖家团圆,欢腾热闹之际,月亮,不过是多添份美景罢了。谁又会在意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圆呢?
“姑娘……”
“没事没事。”霁月只怕自己一不开心,也惹得常娘忧思,忙道:“常娘月饼可做好了?我能不能先尝一口啊?”
“姑娘这贪嘴啊,还是小孩子心性。”常娘端着碟子:“看,我给你拿了几小块月饼,有梅子馅的,莲蓉馅的,还有百合馅的,姑娘尝尝吧。”
“哇,”霁月拿起一块,咬一口:“嗯嗯,常娘手艺是真真的好。这百合花的月饼,清香极了。”
“这月饼,是把百合花瓣捣碎,拿泡了一夜绿茶水的绿豆磨成粉末,再一起糅进馅料里,精制而成,秋日干燥,这百合绿豆,最有清润、美颜之功效。”
“常娘真是费心了。娘娘定会喜欢。”
常娘慈爱地望着霁月,低声说:“姑娘还喜欢吃什么?我明日多给姑娘做些。明日……是姑娘生辰。”
霁月停了动作,脸上一闪而过的惆怅:“我竟给忘了。难怪不记得十五的月亮比不上十六的圆……”
“是呀,往年,姑娘都是在正月十六过生辰的。因为老爷和夫人宠爱你,咱们府里,向来是把十五的节日,挪在十六,和姑娘的生辰一起庆祝的。”
“嘘,”霁月将手指放在嘴边,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虽是在长信殿,常娘还是要多加小心。”
“先前我来时仔细看过,没人的。”常娘小声道:“哎,我知道姑娘如今的处境,是必须小心谨慎。只是,不能为姑娘过生辰,我也是……不安。左昭仪娘娘,想来是不知道的吧?”
霁月摇摇头:“我入宫才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娘娘,她自是不知的。再说,这生辰,于我而言,并没有过不过之分。”
人常言,生辰更需思父母之恩。而我,父母皆已不在,还有何意义呢?
“也罢,那就明日,我给姑娘下碗细面,权当是福寿面,愿姑娘,福寿绵长。”
“呵呵,”霁月笑着,仰首望着天空,轻叹口气:“谈何福寿呢?活着便是难得了。”
常娘自知,霁月留在宫内,怀着的重重心事,岂是她能开解得来的?
“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以后……”霁月闭了闭眼,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皇后是与何人联手,到底是怎样害死先太子的。但是,既然之前救东容姐姐时,她说了皇后有害人之心,那么,这事,皇后绝对脱不了干系。如今,这朝中,表面平稳,实则暗潮汹涌。安王拓跋余是狼子野心,有皇后撑腰,势必会参与夺嫡。平王爷拓跋翰,起先接近他,也确实想利用他,搅乱朝局。可如今看来,拓跋翰此人,并无争权夺利之心。只不过……拓跋濬,不一样。
也许别人看不出,霁月却能看得出,拓跋濬有抱负,不会甘于人后。至于拓跋澄,若他有幸,远离朝堂,能得一生平安,便是造化了。
“姑娘……”常娘见霁月陷入了沉思,轻声提醒。
“常娘,别担心,有娘娘护着我。至于我们,只管静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我啊,只愿做‘渔翁’。”
能逃得过吗?
命运之手,会如何翻转。谁又知道呢?
“霁月,霁月,你在吗?”两人正静坐着,忽听到前院有人在呼唤霁月的名字。
霁月与常娘以为是左昭仪回殿了,忙起身回应:“来了来了。”
待霁月跑回前院,却没看到左昭仪:“姐姐,寻我何事?”
“殿门外有侍卫传报,说是蓓陵公主寻你。”
“多谢姐姐。”
霁月匆匆赶到殿门口,看到公主的婢女等在殿外:“霁月姑娘,公主派我寻你过去。”
“公主可曾有说为何事?”
“公主说,姑娘去了便知。还说,她已经跟左昭仪娘娘打过招呼了。”
“那好,烦请姐姐在前带路。”
嘉乐殿。
“公主,霁月姑娘到了。”
“好,你下去吧,门外伺候。”
侍女行礼退下,霁月这才开口:“公主,宴会结束了吗?”
“那家宴无聊透了,我提前溜回来的。”蓓陵拉着霁月进入内室,边道:“快来更衣!”
“更衣?更什么衣?”霁月这下是真对蓓陵公主的话晕了头。这好好的,更什么衣呀?
“自然是装扮成侍卫啦。”蓓陵抱起一堆深色衣物,赫然是宫内男侍之装。
霁月瞪大了眼睛:“公主,你这是?!”难道蓓陵真真腻烦了宫廷生活,要逃出宫去吗?
“我那日看你装扮成男子,格外俊朗。今夜,我们就一起换上男装,如何?”蓓陵笑盈盈道,兴致盎然。
“公主,你,你可把霁月弄糊涂了。你这是,这是要怎样啊?只是换装?”
“哎,那当然不是啊。”蓓陵悄悄附在霁月耳边道:“我们一起逃到宫外!”
“逃宫?!”霁月捂着心口,低声说:“我的公主殿下啊,你这是想的哪一出啊?若是皇上知道……”
“嘘,父皇已是许久不到嘉乐殿了,而且十五是定会去皇后殿里的。母妃又一向不管我的。侍女都是我的心腹,只会说我早早睡下了,谁会知道?”
“可是万一……”
“哎呀,霁月!”蓓陵轻跺脚:“我想去看花灯嘛。听说宫外十五有花灯节,热闹非凡,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真的很想很想去看看。”
“可是,公主从未出过宫,我也对京城不熟,就算出了宫,这外面……”霁月不禁头疼,公主一向明理,今日怎么非闹着出宫。
“谁跟你说,就只有我们二人的?”蓓陵冲霁月眨眨眼睛,话里有话。
难怪……许是拓跋澄,方才竟差点忘了,这种伪装出宫游玩的想法,也只有拓跋澄能想得出吧。
“快些快些,你放心吧,我帮你跟左昭仪娘娘请了假,就说你在嘉乐殿陪我。外面呀,也都安排妥当了。就只等着我们二人出去了。”
“是,是,公主殿下的命令,霁月岂敢违抗?”
霁月无奈地笑着,中秋热热闹闹,人头攒动的花灯节,蓓陵说她从没见过,也是让人心酸。这宫内仿佛什么都有,却没有一丝民间的烟火气。而人世中,最难得的,便是烟火气。既然他们都做了万全的准备,那索性,陪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