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怎样?”看到医者说到半截停下来,拓跋濬追问道:“若是毒素攻入心脏,是醒不来了吗?”
白衣医者摊手耸肩,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没见过。不过呢,我见过别的人中毒昏而不醒,有可能醒不来,有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是名医吗?难道会医不好她?”旁边的拓跋澄皱眉道:“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救人的本事?怕我们拆穿,才说了这些话糊弄人?”
白衣医者翻了他一个白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小人之心。”
“澄弟,”拓跋濬用眼神制止了还欲出言争辩的拓跋澄,道:“你也看到昨日霁月刚回来的样子,现在出血伤口的血迹都已经凝结,还不是多亏了名医的药丸?我是全心相信名医的,你休要无礼,还是回房去吧。”
拓跋澄只得瞪了医者一眼,转身离开。
白衣医者看他走后微微地笑了笑,对拓跋濬眨眨眼睛,说:“他怕是还在气昨夜我让他徒劳折返回去取药箱吧?”
“澄弟性情幼稚,若有触怒之处,还请名医见谅。”
“哈哈哈哈,我倒觉得他有趣得很。”
拓跋濬无奈地摇头:看名医这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澄弟这次是摊上一个会想着法儿整他的人了。
拓跋濬坐在床边,拿温热的毛巾给霁月擦脸,他从未伺候过人,却不放心他人手脚过于粗笨,给霁月涂药、喂药,皆是亲力亲为。
先前为了刺激九皇叔拓跋翰,拓跋濬故意将霁月的伤口纱布拆开,之后,又细心地给霁月涂了止血药。
对于拓跋濬而言,可利用的事情,必定要利用得当,才能收获最想要的结果。
而现在,他最想要的结果,就是由九皇叔出手,正面教训教训赫连琉。
赫连琉胆敢妄图毒杀霁月,拓跋濬心内自然结下了梁子。他平日里是温和宽厚,若是触了他的逆鳞,也绝对不会放过。赫连琉此次行为,恶劣至极,拓跋濬早已打定了主意:她让霁月遭受了什么,一分一毫都要全数奉还。
然而,主意归主意,他更明白的是:此事万不能轻举妄动。尤其是对他而言,若他当面教训赫连琉,于情于理都是不妥。赫连琉与他并没有什么瓜葛,他更不能暴露出自己与左昭仪娘娘、与宫内的婢女有任何交集。
可是若不教训赫连琉,拓跋濬心内是不悦的。赫连琉是必须得给点颜色看看,不然,难道任由她胡作非为?尤其是,她有毒杀霁月折磨致死的心思,就定要赫连琉明白:霁月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拓跋濬思虑过,此事如果由九皇叔拓跋翰出面,更为妥当。一则,霁月到底是从平王府出门,坐着平王府的马车被劫走的,九皇叔追查到赫连琉身上也是顺理成章。二则,拓跋濬盘算,若是九皇叔警告赫连琉,以他平王爷的身份地位,赫连琉多少会畏惧些,说不定能变得老实点。
今时不同往日。拓跋濬清楚地明白:他已经不是昔日荣耀一身皇长孙殿下,太子的长子,皇位顺位继承人。一夜之间,他从大魏之骄子的位子上跌落下来。此时的拓跋濬,仅仅是普通皇孙,是失宠自尽的先太子之遗子,别说荣耀光辉,恐怕……过了些时日,皇上都会忘记他的存在。
在此时,拓跋濬唯有收敛全部的锋芒,利用着深沉的心机,暗地里默默培养自己的势力,方能在以后,护住景穆王府,步步为营,一点一滴,把失去的东西全都夺回来。他只能忍着,伪装着一贯的温和谦恭,不被人注意到,才能积蓄力量。
那日,拓跋濬驻足门外,听到霁月柔声安慰拓跋澄,还亲手为他蒸了蛋黄羹。拓跋濬的内心竟有丝丝的酸意,他突然羡慕起拓跋澄。澄弟性情单纯,爱笑就笑,想哭便哭,活得更为自在,却总是能收到周围人更多的关心爱护。他不能。他从小背负的责任就与拓跋澄不同,他是嫡长子,嫡长孙,是生来就要承担重任的,如今父亲不在了,拓跋濬背负的,是父亲之责,是景穆王府,更是他自己幼时便有的宏图大志。可是那次,他竟羡慕起那番柔声细语的贴心话,和那碗普普通通,却是她亲手做的羹汤。
拓跋濬从来不说,也不会说。他早已习惯了白日里纯良无害的笑脸迎人,夜晚面无表情的潜习研究父亲遇害背后的阴谋。
直到那夜,月色如水,束着发髻,清秀可人的霁月说:“我想濬殿下,比别人都更为伤心,只是不得不掩饰起来。”
拓跋濬的心脏霎时漏跳了一个节拍,那是一种惊讶与欣喜交织突如其来的复杂感情。
他从来不曾想过,会被人理解,会有人看得懂他。拓跋濬看人的眼光极准,他从初见霁月,就知道她聪明灵透,对诗都能脱口而出《史记》中的名句。即使平日里在宫中一副恭顺有礼的样子,但是眼神偶尔透露出来的光芒,不同于其他宫中婢女。是倔强不羁吗,还是慧黠机灵?拓跋濬不知道。
他伪装得一直甚好,有时候都能欺骗得了自己,好像真的对父亲的逝世过于冷血,好像真的只会安安份份,明哲保身了。
她却懂。霁月看得懂他。也许是猜测出来的,但是那句话,却让拓跋濬记住了。他开始对霁月感觉亲切又疏远。他发现霁月比他想象中更为聪慧,他决定让竹影留意霁月。
没想到,这个决定竟是救了霁月一命。人生中的很多际遇,回头一看,都是这般奇妙。
拓跋濬低垂眉眼,细细观察着霁月,她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看来,等你醒来,要多喝些补血的煎药了。”拓跋濬手指轻轻拂过霁月的娥眉,美目,又附在霁月耳边,轻轻地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霁月,霁月,霁月。”
拓跋濬记得小时候,有次父亲生了重病,高烧不退,昏迷至半夜。母亲便是这样轻生唤醒父亲。拓跋濬想,若是霁月迟迟不肯醒来,那他就也能把霁月唤醒。
霁月复又回到了那团浓重的灰色烟雾中。待浓雾缓缓散去,霁月一眼望见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身子纤弱,但霁月只扫了一眼,便想扑上去抱住那个人大喊大哭。她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动脚。
那人似是听到声音,缓缓转头,清瘦的脸庞,微微含笑的慈目,可不正是霁月朝思暮想的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