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真是劳大家挂心了。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拓跋翰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
“九王爷……”霁月侧头望着拓跋翰,英气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脸部轮廓的棱角分明,真有几分成熟男子的气魄。
“王爷的母妃定是个美人。”
“嗯?你何曾见过母妃?连我,连我都快忘了……”
“人都说,子随母,女随父。王爷容貌出众大气,自然是随了王爷母亲的端正雍容。”
“也许吧。”
“王爷……”霁月站定脚步,仰脸问道:“你害怕吗?”
“害怕……”拓跋翰的目光放向远处:“不瞒你说,从前随皇长兄出征,还未真正直面刀枪厮杀,只是看到血肉模糊的士兵,我的心里就忐忑不安。不敢看,可是哀嚎声入耳不绝……”
“王爷……”
“可是想想,皇长兄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总是该面对的。”拓跋翰转过身,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你放心,我会打个胜仗回来的。”
“王爷……”霁月摇摇头,声音温柔:“打不打胜仗,对皇上来说,对朝堂来说,是最重要的。可是,对于我们,左昭仪娘娘、蓓陵公主、皇孙殿下、源家兄妹,还有我,对于我们而言,你能平安归来,才是最重要的啊。”
霁月的眸子中隐隐有几分哀伤。
拓跋翰形容的战场,霁月是从未见过。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双亲、幼弟、族人,被刀剑无情地刺穿身体,鲜血四溅,嚎叫声,痛哭声……又何曾远离过霁月的梦境?
夜夜入梦,夜夜重回地狱般的回忆,惊醒之时,脊背的冷汗已经浸湿衣衫……
见识过死亡的人,会更畏惧再见到死亡……
而拓跋翰,霁月对他的人品秉性,实则是欣赏的。拓跋翰与大魏皇帝,从来不是一样的人。拓跋翰的正直、善心,许是继承了自己的母亲,又被先皇后悉心教育,竟无一丝大魏皇帝的阴狠诡谲。
也正是因为这点。霁月把他视为友人,却不禁担心起他的命运。
身在皇家,不懂得权谋心计,拓跋翰,还能走多远?
初闻安王设计让拓跋翰不得不出征西北,霁月就知道了,说什么给平王纳妃,不过是借口罢了。让拓跋翰自己说出“志在报国尽孝”之语,而后的带兵出征,也是理所当然。就算没有羌戎作乱,恐怕过不了多久,拓跋翰也会被逼离京城吧?
其实,以拓跋翰的性子,远离京城,或许是好事。只是如今,平定羌戎之乱的重担落在了他的肩头……
还能平安归来吗?
“霁月。”拓跋翰微微一笑,真诚地说:“谢谢你。”
“这个墨翠平安扣,你要好好的带在身上。这几日,我为它诵了经,想必也能带点灵性,保佑你。”
“好,我会好好收着的。”
“王爷,凡事不可冒进,要三思而后行。战场之上,走错一步,就难免铸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拓跋翰笑着,拱手道:“是,谨遵‘军师’教诲。”
霁月自然看出,他是怕气氛太过感伤,故意说些逗趣的话。
“王爷既是称我为‘军师’,可是要毫发无损的回来,向‘军师’汇报。”
“毫发无损?霁月,你这要求,我可不能答应。”见霁月睁大了眼睛,拓跋翰才悠悠道:“这军旅生活劳顿不堪,谁还有心思管自己的头发啊?我堂堂男儿,哪里注意这些。”
霁月“噗嗤”笑了:“平日里都是澄殿下说笑话,原来,还埋没了王爷这般好笑的性子。”
“就是就是,都是澄儿的话太多了,我都插不上嘴。”
“王爷过几日便离京了,我也无法出城相送。”
“这你就别担心,濬儿澄儿,绝对都会跑去送我的。”
“那便好。”霁月垂下睫毛,顿了顿:“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西北,怕是比京城寒冷许多。”
“嗯,想来是的。不过,我还好,身子硬朗,扛得住。”拓跋翰的目光凝视着霁月,叹口气,声音放低:“倒是你……总觉得我连累了你许多次……”
“王爷自己都出征打仗去了,还能连累我什么?”
“呵,那确实也连累不到了。只是怕,你别又被人为难。若是无事,尽量别出长信殿,跟在左昭仪娘娘身后,应当就能安然无恙。”
霁月笑着福礼:“是,霁月也谨遵‘将军’教诲。必定少出门,少说话,装成个哑巴。”
“哎,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两人说着话,步伐自是缓慢,终究还是走到了临近宫门的地方。
“就送到这儿吧。”拓跋翰转身,道:“回去再替我谢谢左昭仪娘娘的礼物和心意。我都会记得。”
“嗯。”霁月点点头。看了看宫门,又与拓跋翰双目相视,抿抿嘴:“王爷,你的母妃和先皇后,还是先太子,都会保佑你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等你回来,或许,天气都会变暖乐菱,花都会开了。我们可以去放纸鸢。你还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一起去郊外放纸鸢?”
“记得。那时候你还中着毒,刚刚清醒,你说,想去‘剪花亭’放纸鸢。”
“是啊,叫上大家一起骑着马去踏青。啊,我还不会骑马呢,不知道公主和源姐姐会不会,不过,我们也可以学。”霁月的眼睛弯起来,柔和的笑意。
拓跋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刚下完雪,你在梅林弹琴……当时,澄儿先一步跑过去,我和濬儿不放心,跟在后面。你的琴音,真好听。说起来,好像也就听过那么一次……”
“真的吗?王爷竟还记得?”
拓跋翰颔首:“自然记得。那么悠扬的琴音……”那么美丽的人……拓跋翰没有把后面的那半句话说出口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竟也是……心内被离别的愁绪笼罩。
是的,此刻,是离别的愁绪更加浓厚,而不是对战争和死亡的畏惧。
“那么,等王爷平安归来,我再给王爷弹奏,如何?这是我与王爷的约定。”霁月的神色坚定。
“好啊,那是不是多少曲都可以?”
“哈哈,”霁月的脸色漾着笑容,拱手摆出了一个男子的拳礼,恭敬道:“‘将军有令,莫敢不从’!”
“好!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个人相互辞别,拓跋翰转身走向宫门口。
“王爷!”正欲出宫门,霁月喊了他一声,拓跋翰回过头。
“我会为你祈祷的!”霁月的双手合在嘴边,大声地喊了一句:“一定要平安回来!”
秋风吹起霁月的黑发和浅浅的粉色的衣裙,她就那么亭亭而立,笑意盈盈在脸边,娴静美好,像寒风中傲立不败的花儿。
拓跋翰看得,竟有些出了神,心内默默道:“我会的。”
前路生死未知,冰霜严寒刺骨。
但若是有你的笑容存在心口,或许能给我一些温暖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