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是入了深秋,西风瑟瑟,红衰绿减,玉露生寒,砭人肌骨。
“娘娘,小厨房煨了山药百合红枣粥。这天儿是越加的冷了,多喝点粥暖胃养脾。”常娘把温热的粥碗端上餐桌。
“嗯,”左昭仪拿勺品尝了两口,点头:“很香。”
“多谢娘娘夸奖。娘娘待会要去赴宴,免不了要进酒,喝点粥垫垫,也是好的。”
“说到赴宴,”左昭仪拿丝质手绢细擦嘴角:“给皇后娘娘的礼物都备好了?”
清丽答道:“皆已备妥。是极为通透的青玉茗器。”
“嗯,既然皇后说自己的‘千秋宴’要以简为主,这套茗器,想必是合适的。”
“这是难得的青玉,娘娘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用。”清丽知道左昭仪素来喜品茶,这套茗器,留在长信殿定是能发挥它的通透珍贵。若是去了皇后那里……
“清丽,”左昭仪眼神少见的严厉:“这宫里最尊贵之人就是皇上与皇后。本宫舍不得用的名贵器物,自然只有皇上与皇后配得上使用。知道么?”
“是,是奴婢失言了。”清丽忙道。左昭仪这句话,意在提醒长信殿的众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谨言慎行。这才是左昭仪能立于后宫多年的原因。
霁月抬起头时正好迎上左昭仪的眼神,她问:“娘娘?您是想让我随您赴宴?”
左昭仪颔首:“平日里赴宴都是庄梦、清丽跟着伺候,你也得跟着她们学着点了。”
“是。”霁月答应着,与庄梦一齐将浅兰色暗花百子榴缎袍披在左昭仪身上。
皇后的“千秋宴”,是皇后的生辰。原本宫内帝后的生辰应置办的盛大,赫连皇后却说如今要勤俭持宫,为皇帝分忧,自然是简单朴素为主,就在甘泉宫内布场家宴罢了。
左昭仪刚入殿内,只见皇帝坐上位,皇后端坐于旁侧,正是高高在上的龙袍与凤冠盛装并立。
“嫔妾给皇上、皇后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福皇后娘娘千岁之寿,特备了薄利,还望皇后娘娘不嫌粗鄙。”
“妹妹向来才貌双绝,特意挑的礼物,自然是别具一格的。”皇后转头对皇帝笑道:“皇上您看,妹妹还是这么有心意。”
皇帝笑着招招手:“栖云,许多时日不见你了,过来朕身边坐着。”
左昭仪余光中都能看到皇后的脸色一寒,微微一笑,推辞道:“皇上,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自然只有皇后娘娘能服侍圣上近旁。皇上与皇后心里高兴,嫔妾可不能逾越了规矩。”
“妹妹真是顾虑周全。”皇后面上挂着笑,客气道。
皇上似乎面上也有疲倦之色,听她这么说,便抬手让左昭仪起身落座。
霁月跟着庄梦、清丽站在左昭仪的身后。
不多时,殿内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皇后说着以简为主,众宫哪敢真的怠慢,皆是备了华贵的礼物前来恭贺皇后千秋之喜。
“平王爷到!皇孙殿下到!”
拓跋翰与景穆王府的两位皇孙殿下一同前来。他们三人本就容貌出众,即便是在皇室家族众人中,仍是明亮耀眼。
拓跋翰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形修长,姿态挺拔,着一袭墨蓝色长衫,腰间系着窄边锦带,悬着玉佩,也再无其他配件,简单利落。霁月透过人群的空隙遥遥望去,不禁抿起嘴唇笑了笑:他穿得单薄,比别人更显得精神抖擞,许是一路走来冻得。
他的身后,拓跋濬与拓跋澄并肩而行。两个人面目俊朗,气度不凡,即使如今的景穆王府已经权势俱无,他们身上依然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站在众人中,让人无法忽视。
霁月突然想起初见之时,这两个人,是不是比先前又长得更高了些?初见时的风采翩翩,到如今,也许表面上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霁月却知道,他们心里,已经不是往日只知无忧无虑的皇家贵族了。
拓跋澄也学会了笑容谦恭地与诸人行礼寒暄,拓跋濬回头看他,竟真的有几分煞有介事的成熟模样。
“哥,你看皇上,我们进来这一会儿,他打了好几个哈欠了。”拓跋澄低声与拓跋濬耳语道。
拓跋濬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皇上许是这些时日把精力都放在那些胡姬身上了。安王这招棋,看来是颇得圣心,真是皇后出的高招。
拓跋濬示意拓跋澄少说话,举杯饮了一杯酒。竹隐已经着手调查了,不知道赫连氏到底与崔浩有何牵连,牵连又有多大。不知道东宫事变中,皇后与其家族,到底参与了多少。拓跋濬感觉自己是在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出丑恶的幕布,他必须屏住呼吸,不动声色,无论这丑恶有多大,都不能被击倒。
“儿臣给父皇给母后请安!儿臣稍稍来迟了些,还望父皇、母后勿怪。”安王拓跋余的声音洪亮。
皇帝睁了睁眼睛:“哦,安王啊,你母后的生辰居然都敢晚来,该罚酒!”
“请父皇恕罪,”安王叩首道:“儿臣也是因孝心才迟了些。儿臣在进宫之前,都在为母后寻找最好的贺礼。母后的礼物寻来了。只是,儿臣想着,也要为父皇尽尽孝心。功夫不负有心人,儿臣还真寻来了。”
“嗯?听你说的这么费尽周折,那你寻来了何物?”
安王双手奉上一只小巧的青白玉盒:“儿臣寻来的是世间难得的珍宝,特地敬献给父皇。”
“拿来看看。”皇帝身边的中常侍宗冒接过玉盒,打开呈给皇帝。
皇后凑过去看了几眼:“余儿,这药丸是何物?”
“回母后,这是儿臣遍寻民间得道高人求来的‘仙丹’。”
听到这两个字,拓跋濬与拓跋翰的眉头不由地蹙紧。
“这‘仙丹’是炼丹道人们苦练多月方出一粒,凝聚天地精华,有永葆青春、回复精神之功效。虽说父皇正值壮年,精力旺盛。只是这朝堂与后宫诸事繁多复杂,父皇日夜操心,难免疲倦。儿臣想既然这‘仙丹’有如此神效,若能让父皇略减轻些疲劳,便也是儿臣尽孝了。”
“当真如此神奇?”
“是的。儿臣还把两位炼丹道人养在了府内,若是父皇有什么疑问,儿臣可以随时带他们入宫,只要为父皇效劳,他们也万死不辞。”
“嗯,难为你这份孝心了。”皇帝示意中常侍收下青白玉盒,抬高声音道:“今日是皇后的生辰,皇后料理后宫多年,也甚是劳累了,朕都看在眼里。”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哎,朕能有皇后与贤妃,”皇上扫视左昭仪与右昭仪等诸位后妃,左昭仪微低头,“也是朕有福。来,奏乐起舞!”
“起乐——”随着中常侍拉长调的喊声,笙箫琴筝悠悠而起,着轻纱的胡姬鱼贯而出,舞姿翩然,一派欢愉之景。
“九皇叔,这杯我敬你。”拓跋濬见拓跋翰眉头深锁,举杯上前。
拓跋翰转头,面容严肃:“濬儿……”
拓跋濬举着酒杯没有说话,却摇摇头。拓跋翰与他相视,他懂得这摇头的涵义,即使再看不惯,也只能闭口不言。
拓跋翰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来,濬儿,澄儿,我们仨人喝一杯。”说罢,自己率先仰着脖子一口饮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