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学生溺水事件,让刘三强脸色更凝重,原先对有些薄弱的地方还抱有一丝侥幸心里,现在就像吹进了眼睛里的沙子一样,非得弄出来心里才踏实。
“有几个地方我昨晚看了一下,那堤坝还需要再用石头垒一层。”
“刘村长,这需要钱啊。”东村委会的老陈有些忧虑。
“我来想想办法吧,明天去一趟镇上争取一点。”
按刘三强的个性,没日没夜让他干活可以,但要去求人办事,内心就不舒服。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拎着他的黑色提包匆匆忙忙地往镇政府赶。坐在前往镇上的中巴车上,稀薄的晨曦中,两边的树木在眼前晃过,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一片片绿油油的田地正吐着嫩绿的芬芳,家家户户都还没有起床,到处一片静悄悄的,再远处,环绕东村的河水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像一杯快要溢出杯子的酒,想想这好像悬在自己头上的水,如果不小心真的溢出来,那可就是一阵灾难,想到这,刘三强内心有一种深深的使命感。
不过想起去年和李万财一起去镇上申请工程款时的情景,却又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诺大的一个酒店餐厅,铺上红红的地毯,高贵华丽的灯让大厅变得璀灿,满满当当的十几桌,在首桌的大圆桌上,坐着镇领导、银行行长等有头有脸的人。
那天由于来得太晚,当走进这已经都坐好的大厅,很多人都好奇地望着他,这让刘三强有些萎萎缩缩地在已坐满的酒店大堂里拼命找个自己能坐下的位置,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人都会搜索自己熟悉的影子,这样才会有一种安全感。
当刘三强看到李万财站起来向自己挥着手,那晒得古铜色,像桔子皮一样的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三步半作二步地迎了上去。
如果按平时,他根本就不想跟李万财这类型的人在一起,两个人的性格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刘三强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农民,而李万财却偏偏是嘴巴上能跑火车的角色,简直就是一个交际专家,无论在哪个场合,一坐下来,不出几秒,他就成了焦点,以他幽默的口才,豪爽的风度,马上成为一整桌的焦点,整个的气氛也马上起来了,他走到哪里,笑起就到哪里。
那天李万财又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他的交际的天赋,除了主桌一团和气外,就属于他们那一桌气氛活跃,斛光交错,欢笑连连。
李万财沾酒就很容易上脸,几杯下肚,脸马上红朴朴的,以他为首,带了很多村长等到主桌敬酒,刘三强尾随在一大堆人当中,端了一个杯子,每次当领导站起来迎接着时,他也跟了咪一小口,想这样混混就过去了。
但内心又替李万财有些着急,他这酒就是这样一杯一杯下去,跟喝冷水一样,甚至为了让领导赏脸,与自己干一杯,一口气可以干几杯。
刘三强对李万财的酒量有几斤几两是很了解的,真有些舍命陪君子的味道。
一轮酒喝下来,刘三强知道他醉了,他手里抓着酒杯倒酒时已不受控制,在不停地抖动,眼睛迷糊着盯着已倒不出酒的瓶子,反应有些迟钝了,或许他正在纳闷这酒瓶里什么倒不出酒来了,其实这一瓶38%的白酒已全部下肚了。
见他有些走路不稳,刘三强赶紧过去扶着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厕所。
“万财,没有这种必要去拼吧。”刘三强望着这个跟自己年龄有些相仿的人,有些心痛。
李万财喷着酒气,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没,没事,今儿高兴,领导这么多,当然要陪好、喝好……”
李万财进了厕所,就把门锁上,刘三强只听到一阵阵“哇,哇,哇……”的呕吐声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万财出来了,好像人又清醒了一样,跑到洗水池那里,手捧着水,好好地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把头发用手抓顺了一下。
“谢谢三强兄弟,我没事。”两个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大厅。
酒店的依然一片灯光灿烂,这时仿佛已进入了白热化状态,李万财刚才还有些萎迷的状态,一下又仿佛兴奋了起来,抓起了一瓶红酒,又去冲锋陷阵了。
“喂喂喂,万财、三强,过来过来。”这时的镇领导老崔明显也喝得差不多了,把两个人叫了过来。
“给各位领导介绍一下,这是西村村长李万财,李村长,这是东村村长刘三强,刘村长,我们河道的守护神啊,责任重大啊,来来来。”他摇摇晃晃过起身,搬了两个椅子过来。“坐,坐下,陪各位领导喝一杯!”
李万财受宠若惊,刘三强则有些犹豫,他感觉到被领导抓住了,一下子可就脱不了身了。
两个人都坐了下来,老崔结结巴巴挥着手,喷着酒气挨个介绍各位领导,有几个领导眼睛闪着光对刘三强说:“东村村长啊,好,下次你那里土鸡、土猪肉、红薯等土特产,记我们留点啊,你们那地方的东西就是好。”刘三强点着头,唯唯诺诺地说:“有,有,我们那里就这点土掉渣的东西,只要你们喜欢,尽管过来拿。”
“怎么能让领导什么过来拿,领导日理万机,他们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到时送过来。”李万财瞟了刘三村一眼,替这个不会讲话的土得掉渣的农民村长说。
“对,对,到时我们送过来。”
“那还不敬领导们一杯。”老崔这时也开始帮腔,让刘三强感觉好尴尬,心里暗暗叫苦:“真是作什么孽,让我来吃这顿饭。”
但也笑着倒了一杯,向领导们双手举起杯子,然后一口气爽快地喝下去了。
“一杯敬这么多领导,好意思?”
老崔拿着酒瓶又给刘三强倒满。刘三强菜都来不及夹一口,只能一杯一杯挨个领导们敬过去,因为他感觉冷落了谁都不行,直到全部敬完,领导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了,他赶紧起身,溜到了厕所。
像李万财一下,把厕所门锁了起来,忍不住蹲在洁白的大便池边,用手扣着喉咙,一直压抑在嘴巴里的酒气全部冲了出来,“哇!”的一声,一堆秽物从喉咙里倾泄而出,身体已根本控制不住这种节奏,就这样“哇哇哇……”地呕吐完,顿时感觉肚子空荡荡的,那种积压在胸口的闷气好像得到了释放一样,只是鼻孔也像也被秽物填满,刘三强捏住鼻子一样使劲,鼻孔倒是通了,但痛得他都有些想流眼泪。
回到酒桌上,刘三强只是扮着笑脸,默默地跟在人家后面,一句话也不说,但最让他不舒服的就是,他的酒杯明明喝完了,但一低头,又是满满的一杯,于是他特意盯着自己的酒杯,发现李万财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他眼睛盯着对方,笑着应酬,但这手上的功夫也了得,像变魔术的手法一样,杯子一斜,就把挨在他边上刘三强的杯子倒满了酒,让刘三强又气不恨,但在这个场合也只能陪着笑,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他陪李万财去了三趟厕所,三趟都只听见他在厕所吐得一蹋糊涂,不过厕所对李万财来说有着一个神奇的功效,只见他摇摇晃晃进去,一会儿脱胎换骨一样又可以神采奕奕的出来。
好不容易这顿饭已接近尾声,刘三强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自己也感觉喝了不少,胃子里有些翻江倒海一样燃烧着,赶紧打了一碗饭,从这丰盛的菜里打些汤汁拌饭吃下去,好压压这股烈酒在肚子里燃烧着的火焰。
“差不多,我们就散席吧。”刘三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赶紧起身。
镇领导看了一眼:“唉,都这么清醒啊,看来喝得不够,招待得不好,来来来,服务员,每人再发一瓶啤酒,吹一个喇叭。”
刘三强忍不住暗暗叫苦,这哪是吃饭啊,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啊,还不如自己在家耕一亩地,累了坐在树底下吃几个馒头,喝一小盅自己酿的米酒来得痛快,这里好酒好菜,的确丰盛,但有多少是献给了厕所,都吐得干干净净啊。
接过啤酒,打开后冒着白色的气泡,他就有一种想吐的感觉,身体在剧烈地反抗着。
但他看到李万财又一马当先,当着领导的面,仰起脖子,喉结在一上一下跳跃着,“咕咚咕咚”,啤酒瓶的酒在直线下降,嘴角边淌下的酒水,直顺着嘴巴向脖子深处流下去。
刘三强勉强喝了一半,就再也喝不下了,还好自己识相地躲在后面,于是顺手在地上捡了一个空瓶子替换了。
酒喝完,大家都笑哈哈地往门口走去,刘三强回看了一下桌子上,很多菜基本都没有动,就被服务员拿了一个大脸盆往里面当垃圾倒掉,不禁内心隐隐作痛。
跟在一大堆人后面把领导欢送走,小轿车直消失在夜幕中,刘三强才发现自己身边已没有几个人,都躲在暗暗的角落里、路边、小树下身体在抽动着呕吐着。
李万财和刘三强住在同一个标间里,脸也不想再洗了,打开门就躺在床上。
一曲手机悠扬的歌声响起,把本来已有些睡意来袭的刘三强震睡,是李万财的电话,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万财?这么早就睡了?”
“没有,没有。”
“那来棋牌室吧,三缺一。”
“好好好。”李万财如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马上坐床上跳了起来,跑到卫生间去打开水龙头,只听到“哗哗哗”一阵水响后,他打开宾馆的房门,“咚咚咚”地路走了。
刘三强假装睡着了,闭着眼睛始终没有打开,但头脑从模糊中又清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想:“何必呢?”
但吃饭喝酒毕竟把自己整得太累太累了,于是眼睛一闭,又呼呼大睡了……
这时汽车已拐进了镇上的迎宾大道,两边的高楼大厦已在朝阳的霞光上透着金黄的光泽,刘三强被一道从大厦外墙的玻璃折射过来的光线刺醒。
他看了一下自己戴在手腕上的老式SH手表,现在还太早了,他想还是先下车找个早餐摊吃好早餐,等到了上班时间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