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修堤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但李万财感觉一天都没有闲下来过。
需要考虑的杂事,远比他预想得多,今天的天气灰朦朦的,李万财一个人闷坐在办公室里,透过窗户遥看着外面,远远地看到挂在堤边的红条幅,上面写着:“奋斗60天,西村换新颜”,工程车、挖掘机正在堤坝上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再远处,加强绿化面积的工作也按计划没日没夜地铺开,但他认为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此次工作真正的重点是如何搞好领导来参加修堤竣工庆典。
他认为一切以林副市长参加奠基仪式的那个小山坡为中心,整出一条“景观大道”出来,与镇上前往村里的高速路对接,到了竣工那一天,领导们可以不用下车,直达山坡上,站在山坡上,俯视整个新建的长堤,要从视觉效果上展现西村的整体风貌。千万不能做刘三强一样,堤坝整得像钢铁长城一样,坚不可推,但无论从哪里看,都只是一个粗俗不堪的水泥墙,他感觉这种做法很愚蠢,龙都画好了,但缺少点睛之笔,所以东村永远只是一条没有多少活力的死龙。
”还是老崔说得对,形式就是内容!老百姓说好有个屁用,领导点头称赞那才叫真的好!”他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只是为了这个形式,开销实在太大,村民拆迁的房子需要补偿,沿路房子改造需要投入,他当初大笔一挥,要求将“景光大道”路边每家每户的墙粉涮一新,屋项替换为红色的琉璃瓦边,这样领导一路过来目光所触之处都是爽心悦目。
构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工程才进展一半,小陈抱着帐本过来告诉他,这镇上拨的几百万,很快就见底了,不得已,前些日子,他只好厚着脸色又跑到老崔办公室。
老崔听到李万财的来意,脸立刻板了下来:“李万财,你这是个无底洞啊!”
李万财嘿嘿地笑道:“领导,这都是替你脸上贴金啊,你也知道,镇上一把手明年就要退休了,如果此事成了,那你竞争这个镇一把手的机率是不是大多了。”
“唉,你到底还要多少钱才够?”老崔虽然脸色仍然一脸凶悍,但听了李万财这番话,明显刚才凌厉的语气降低了不少。
“再投二百五十万元,差不多了吧。”
“你这是抢啊,哪里还能生出这么多钱来?没有。”老崔一听,马上发火了:“再给你一百元,其他你自己想办法。”
然后理都没有理李万财,气乎乎地去上厕所,李万财马上尾随过去,老崔对着小便池“哗啦哗啦”地撒着尿,李万财站在他后面,帮他捏着肩膀:“领导啊,不要这么动气,对身体不好,不都是为了工作嘛,更何况这件事情林副市长都关注着,花多少钱都划得来的……”
老崔摇了摇肩膀:“得,得,得,不要捏了,被你捏得我尿都拉不出来了。”
钱终于又拨下来了,但想想这个过程,李万财为自己越来越强的随机应变能力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咚咚咚……“办公室门被敲响,让他从回味是惊醒过来。
“李村长,那个王赖子居然用毛竹片充当钢材嵌到水泥里。”负责监工的人跟来告诉他,他顿时有些火,但由于是王赖子的事,又不好声张:“嗯,我知道了,我叫他过来。”
他搪塞了过去,等没有人的时候,拨通了王赖子的电话,一腔不耐烦地说:“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知道了。”电话里,王赖子像孙子一样,客气得不得了。
“真是一批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总在后面搞小动作。”李万财忍不住发起牢骚。
突然秘书小陈头发上、衣服上都是白色的粉沫,狼狈不堪地跑到自己办公室来了:“李、李村长,村角李老头说谁要敢动他家的祖屋,他就跟谁拼命,现在谁都不敢靠近。”
他有些生气:“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搞不定一个糟老头?”
“唉,他把生石灰抹成粉,挑了一担放在那里,谁靠近就撒一把。”他下意识地抖了抖衣服上被李老头撒的粉沫:“我本想劝他两句,结果还没有开口,就被他撒了一把。”
通往小山坡的上山部分,有一个两面是山的狭长的过道,像男人的咽喉一样,他的祖屋就是这个咽喉处的喉结,不偏不依,正好就在这口子上,这是景观大道唯一的必经之路,看来不拆不行了,但这个倔老头一直认为这是祖上留给他的风水宝地,找人跟他谈了好多次,都没有下文,但这的确是一根难啃的骨头,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论辈份李万财还要叫他爷爷,晚上自己还亲自拎了些保健品过去,想攀攀交情,没有想到门都没有进去,要拆他的祖屋,没得商量,就是不行,这也是他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了。
“知道了,知道了,先把这事放一边吧。”
小陈溜了出来,跑到洗水间,他不敢用水直接洗脸和头发,这生石灰遇水就会沸腾起来,会灼伤皮肤,如果弄到眼睛里,那可就事大了,所以他用梳子一遍遍地梳理着头发,那零零碎碎的石灰沫掉到洗手池里,一块一块地在水里跳跃着,然后像一朵白色的小碎花一样绽放开来,最后纷纷沉到了水底……
”唉,没有几件顺心事。“李万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王赖子已推开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扔一根烟给他,李万财点燃后,有些生气地说:“你做事也不要太明目张胆了,毛竹片怎么能代替钢材呢?要注意影响。”
“嘿嘿,没事,适当地将毛竹片嵌入在里面,可以增加韧性,比钢材效果还要好,这是专家说的。”王赖子奸笑着。
“胡说八道,哪个专家说的,你告诉我一下?凡事要有依据,不要让人说三道四,影响不好。”李万财看着这个多年兄弟般感情的朋友,真有些无可奈何。
“唉,你担心什么啊,你怕影响,明天我组织一个专家评审会,出具一份鉴定报告,让专家说一下,毛竹片按比例添加,就是比钢材好。”
“你还有这本事?”
“嘿嘿,财哥,这些评审专家平时不都是我们这些人像皇帝一样贡着,关键时刻不能发挥点作用,那谁还投钱当孙子去孝顺这帮爷了。”王赖子倒是一脸无所谓:“看你愁眉不展的,肯定不是为了我这点小破事。”
“唉,李老头那个破屋子不让拆,赔钱也不要,头痛。”李万财往办公椅上了躺,闭上眼睛叹着气。
“这点小事,也让你这么为难,我帮你解决掉。”王赖子一听,马上摆出一副替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来。
“老头总守在门口,人都不让靠近,并且这七十多岁的老骨头了,万一过激一点挂了,那就摊上大事了。”
“唉哟,财哥,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这事你不要管了,我这两天就帮你搞定这事。”王赖子轻描淡定地说着。
“可不要给我闹出人命来了啊。”
“放心吧,闹出人命的傻事我也不会干。”王赖子见李万财也没有什么事,吹着口哨,准备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临到门口时,李万财突然对他补了一句:”你那个专家评审书很重要,堵住一下人家的风言风语也好。“
”好嘞!“
那天的下午,天下着小雨,李万财午休了一会儿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小陈就慌慌张张地跑来了:“李村长,不得了,李老头的房子被拖拉机撞倒了。”
“李老头怎么样了?”
“他正去自家准备泡一壶茶过来,才走不远,结果只听到背后屋子”哗“的一声响,他感情不妙,赶紧跑回来一看,屋子就被拖拉机给撞倒了,那个开拖拉机的人可能也吓坏了,像兔子一样,都没有看清是谁,就跑得不知去向了。”
李万财一听李老头没事,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走,去安慰一下老人家。”
他和小陈走在路上,心情格外的愉快,总忍不住想笑:“这个王赖子,做事真******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