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克什嗜坐在虎皮椅大木墩上,纳汉泰走进大撮罗子,行请安。
“给阿玛请安!”不等穆克什喀答应,纳汉泰就已经站了起来,看那子,不的。
“阿玛,你叫我来有啥事?”纳汉泰眼睛瞟着穆克什喀,说出的话透着一股子傲气。
“昨天,人家尼玛察部派人来请咱们去围猎,你怎么问也不问我一声,就一口回绝了?”看到纳汉泰趾高气扬的样子,穆克什喀心里很不舒服他强忍住气,欠身问着。
“这么点小事,我都不能做主吗?”纳汉泰没好气地回答。
“这还是小事吗?咱们请人家,人家是没有一回不来的,咱们这么不给人家面子,不把人都给得罪了吗?”
“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人要那面子干什么?再说我是为你着想,人家来要问起福晋,你怎么回答?再说,她是我额娘,人家问起我,我又怎么回答?我现在连她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好端端的生不,不,着我的说是个的人?我还要啥面子?”纳汉泰气鼓鼓地答道。
“你……”穆克什喀气得大叫一声,又猛然停住纳汉泰的话就像是奔跑的马蹄,字字句句重重地踏在他的心上,噎得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玛,你没有别的事,我走了!”纳汉泰抬腿就要朝外面走去。“站住!”穆克什喀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得又快又重,“纳汉泰!你怎么老是跟我赶牛骑马的对着干?该你管的,你不管,不该你管的,你瞎操心!我问你,我让猎达带着猎户们去打猎,你凭什么叫他们下湖去捕鱼?现在不抓紧时间做肉干,等到了冬天都吃什么?”穆克什喀越说越气,“再这样折腾下去,虎尔哈部的日子能过好吗?”
纳汉泰说完这句话,朝后退了两步。“咱们虎尔哈部有你管着,还愁日子过不好吗?”
儿子的藐视、讽剌,把穆克什喀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混蛋!你是吃了熊胆还是虎心?敢这样跟我说话?”
纳汉泰理直气壮地说:“那我不这么说,该咋说啊?在虎尔哈部,我也是个能说话办事的人,总不见得我连说两句话还得琢磨吧?”
穆克什喀着在面的,气纳汉泰:“好,你不琢磨,我琢磨!你看清楚了,那是虎尔哈部世代相传的七叉神鹿角!可你别忘了,这七叉鹿角,是由我来决定传给谁的!再照这样射箭放套地跟我顶着干,你想也别想!你给我滚,滚!”纳汉泰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一下。
穆克什喀在,着纳泰走,纳泰着的,就一着光的箭,朝他的心尖上扎来,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面牛角对面螺号的一场顶撞,父子间的矛盾显山露水,纳汉泰开始与穆克什喀唱起了对台戏。吩咐的事情一样不做,虎尔哈部的事情一概不管,每天带人骑着马到处转悠。他要找他心爱的萨尔甘追,与她神奇的初恋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一连串的变故,更是为他的初恋打下了深刻的印记她那白芍药花般俏丽的面容,天鹅般美丽的身影时时刻刻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他希冀着就像是上天曾经让他在林中与她偶遇那样又能再给他一次惊喜让他在林中再一次与她相逢。
茫茫林海,找个人谈何容易?每次失望之余纳汉泰就不停地酗酒8都柿酒野麋儿酒见酒就喝一大碗一大碗地干一篓篓地喝得精光。喝醉了酒后他就像发情的公野猪疯狂地在女人的身上发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要了多少个女人。他只是无数次地放任那短暂的快感,以此来麻痹痛苦的身心。他就这样自暴自弃一次又一次酩酉了大醉,浑身疲乏地趴在马上回来。
然而,每次醉后醒来,每次从女人赤裸的身子上爬起来,涌上心中的,却是对萨尔甘追更多的想念,对阿玛刻骨的仇恨。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阿玛对他的好,可这点难得的念想往往是才上心头就又被那萨尔甘追半裸的身影击得粉碎!所有的碎片里,阿玛那句话咬牙切齿的话时时在他的耳边震响:别忘了,虎尔哈部的七叉神鹿角,是要由我来决定传给谁的,照这样下去,你想也别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像是刀子扎在纳汉泰的心上:阿玛啊阿玛!你不但夺去我的爱,还要剥夺我继承虎尔哈部穆昆达的权利!在你的心里,还有一点点我和你的父子情义吗?
无数次循环往复的恶劣心境,淹没了纳汉泰心中与穆克什喀的父子之情。仇恨在发芽,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长成参天大树,遮盖上天撒到人间的所有阳光!
林子里薄雾袅袅,瑷珲女罕府前花儿含露。高大的树宫里,女罕在和瓜尔佳讷讷聊天。
“哎,”女罕欠了欠身,凑进了瓜尔佳讷讷,羡慕地说,“看到你我真是有点妒忌了,你看看我们同岁,你都左手牵着小哈哈珠子,右手牵着小妞妞了,听说,你还收了个没额娘没阿玛、还不会说话的格格?可我呢,茑萝下嫁穆克什喀十几年了,还没有个一瓜半果的,我要问问,她还不髙兴。”
“尊敬的女罕,这生儿育女的事是没有个准的,有的人到老了还生个老疙瘩呢,茑萝还年轻,还有盼头,”瓜尔佳讷讷安慰她,“说不定茑萝格格今年回来的时候,就挺着肚子进门了。”
“回来?就别提她回来的事了,我是盼她回来又害怕她回来。开头那阵,每年回来还能住个三五天的,至大前年,每次回来住个两天就走,就那么两天,她的脸就像傍黑的老林子,阴沉沉的,话也没有多两句。我冷眼看上去,那穆克什喀对她不错,每次回来都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问长问短的,还要咋的?哎……”女罕长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当初我让茑萝嫁给穆克什喀这件事错了,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把我们母女的情分也糟践了……”
“您别往这想,既然茑萝能年年回来,她就是还掂念着你。我啊,就把话说直了,是不是茑萝格格还有别的念想?”
这一句话说到女罕的心里。是啊,茑萝一定还是念着那个富察!想到十几年前的事,女罕的肠子都悔青了,当初真不应该留下富察的命!看看现在,要是当时长痛不如短痛,把他给杀了,哪有这么多麻烦!
“瓜尔佳讷讷,您看,”女罕拨弄着挂在树宫板壁上一根皮绳上的许多皮编的小鱼穗,“这个再移过去,我就过了五十个春秋了,秋祭以后,我要召集各穆昆达来这里举行一个盛大的斗兽比赛,到时候,我把茑萝格格接回来,你来帮我陪陪她,让她多住几天,探探她的心事。再一个,你给她看看,弄点草药给她带回去,有了哈哈珠子,她就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报女罕,兽奴头领德都勒和猎达阿克占求见。”富思库半跪在地票报。
“让他们进来说话。”女罕吩咐。
“给女罕请安!”两头领向女罕行请安大礼。
“都站起来回话吧。”女罕问,“让你们准备的事,都办得怎样了?”
“禀报女罕都准备好了,野猪捕了十五只都关在野猪圈里。”猎达阿克占朗声回答道。
“太少了今年我要举行一次大的斗兽比赛不但要斗野猪、斗熊还要斗虎没几天功夫了,你们赶快把野牲口都给我准备齐全,缺了拿你们的头来见!”
“唬!”德都勒和阿克占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赶紧答应。
“富察和新来的舒穆禄最近练得怎么样?”女罕问德都勒。
“禀告女罕,富察还行。您知道,他是个上场就发威的兽奴。我看那舒穆禄也不错,能接上富察的茬。女罕,您的眼力真好,咱东海窝集部的兽奴没人能比。”德都勒很自信地回话。
“这次斗兽比赛,咱们东海窝集再能露脸,准你儿子承袭兽奴头领。”女罕话音威严。
“女罕如此看重,我一定尽心尽力。”德都勒感激万分,声音有。
“给我把兽奴都看好了,不许他们离开斗兽场一步!跑了一个,我要你的命!”
“嗾!”德都勒和阿克占行跪安礼,倒退着走出树宫。
亲生的格格下落不明,没脸去找。
在身边长大的儿子离心背向,又不能明说。
这不是上天给的报应又怎么解释?
躺在虎皮褥上的穆克什喀睡不着。
百鸟归巢,百兽回窝,林子里静得听得见溪水潺潺的声音。
从大撮罗子的天窗里看着一轮圆月在黑色的树梢间缓缓移动,乌扎喇、女阿哈、茑萝从黑黢黢的天空向他走来。自从杀了茑萝的五个侍女来祭祖,他常在夜半时分看到她们……
暗淡的星光下,乌扎喇怀里抱着纳汉泰向他走来。她脸色煞白,白得就像是冬天的冰雪。
那个女阿哈怀里抱着会说鸟语的萨尔甘追向他走来,她脸色通红,红得就像是落日的晚霞。
茑萝牵着小纳汉泰的手向他走来,她脸色发黑,黑得就像暴风的乌。
她们展开银色的翅膀,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前滑行过去,消失在他大的空。
这自的个女,得一个?
乌扎喇的一归。
那个女阿哈的女,不像,不像。
茑萝在上的树里,就是一个女是他的,的怎就?
乌扎喇的爱,女阿哈的恨,茑萝的怨,都是无法忘怀的。不同的是,乌扎喇已经远去,身影飘渺。女阿哈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永远的诅咒。茑萝,还在人世的茑萝,在穆克什喀的脑海里时刻萦绕。
想当初茑萝嫁到虎尔哈部时,小纳汉泰刚会走路,第一次看到茑萝,就扑在她的怀里,缠着她叫“额娘”。就因为这一声“额娘”,十几年来,茑萝待纳汉泰如同己出,两人情同母子。
痛定思痛的穆克什喀觉得当初在震怒之下之所以能留下茑萝,是上天恩赐给他的一个赎罪的机会。他想以秋祭为由去巴茑萝接回来。可是,当初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她能原谅吗?真是想往前走有河想往后走有沟,左右看看是悬崖。一天一天地,眼睁睁地看着天渐渐地凉爽起来,很快就要到秋祭了,接茑萝的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到秋祭穆克什喀的心里就发怵。
去年和茑萝一起回去拜见女罕,她说今年的秋祭轮到虎尔哈部操办,又是纳汉泰十六岁她要在秋祭仪式上亲自为纳汉泰祈福。我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就把这事扔在了九霄云外?
从十六年前那个秋祭起?每逢这虎尔哈部八年一次的大祭他就。
十六年前的那次秋祭,他在各穆昆达的面前展示了虎尔哈部的实力,让人们对他这个以前破败的穆昆达刮目相看。就在那次秋祭结束后他的儿子降生虎尔哈部有了传承人。从此后虎尔哈部福星高照,岁月平安,族众兴旺。
也是在那次秋祭,他遭到那个女阿哈的诅咒:“上天将在十六年后的八年前的那次秋祭,他请女罕亲自为纳汉泰换索。从此后小纳汉泰少年英杰,王气贯身射箭他能一箭穿双雁,打猎的好本事颇字。
可是就在这次秋祭上,老萨满伊尔根觉罗吹一束白鹿毛为纳汉泰看卜,说小纳汉泰与自己的亲人相克,但是,他将成就虎尔哈部的大业。可当时父子间没有矛盾听到这话,他没放在心上。
如今,又一次秋祭即将来临,纳汉泰跟他就像仇人似的连照面也不打一个。莫非这就是老萨满预言的应验?如果是的,是不是源于女哈的?
现在?眼看又要到秋祭了,又破天荒地出了这么多蹊跷古怪没法言说的事情而且看起来这些事还拖着尾巴莫非上天还有什么最恶的报应要降临于我?
穆克什嗜开始相信上天的报应是长眼睛的。
风清气朗,白云在蓝蓝的天空飘浮着,变幻着,宽阔的湖面上,浪头从远山天际处涌来,轻轻地拍打着这座孤岛上那片闪着金光的沙滩。
茑萝倚在树屋的门口,默默地看着这空寂的青山绿水。
空寂的青山绿水在茑萝的眼里五彩斑斓。
被关上这孤岛以来,每时每刻,她似乎总是看到了多罗甘和侍女们戴着五彩斑斓的浄狞面具在树屋的门口出出进进,穆克什喀铁青的脸和富察涂满兽血的脸,不时地在树屋里摇摇晃晃。
这又一种的五彩斑斓,搅得茑萝心里终日不得安宁。十多年来的情与爱搅和在一起,被画得五彩斑斓,那仇、那爱、那情、那怨,是谁调制的?是穆克什喀,是富察,还是我?
在这被画得五彩斑斓的情爱里,我、穆克什喀、富察都还活着,只有毫不相干的多罗甘死了,她放弃女人的青春、女人的情爱,陪伴着我度过这十几年的日子,现在,我还活着,她却死了!是穆克什喀杀死她的吗?不!是我,是我想要的,可望不可及的爱害死了她!茑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秋天过去,严冬就要来到,到那个时候,大地将一片雪白。
茑萝突然很羡慕白色,她盼望着能到一个白色的世界,那里没她着。
她来,里。
不远处的两个阿哈忙跑过来,跪下打千:“给福晋请安。”
来,茑萝,到里心。
“这什么?我不是虎尔哈部穆昆达的福晋?”茑萝严厉地责问。“是,是!”看到茑萝动怒,两个阿哈忙不迭地说,“可是……”“可是什么!你们跟着我一起去,”茑萝微笑着说,“秋天,林子里有鲜红的藕狸果你们去帮着我摘点放在屋子里香香的,我喜大撮罗子外响起一片马蹄声,穆克什喀赶忙迎出去。
钮钴禄、老玛法喜塔腊和伊尔根觉罗飞马而至穆克什喀急忙上前向老玛法施抱见大礼又与大萨满伊尔根觉罗互行打千礼请他们到大撮罗子里就坐。
钮钴禄吩咐候值的阿哈:“上酒!”
“唬!”候值的阿哈答应着,一阵忙碌,小木桌摆上了刚烤熟的野猪肉和山果子酒。
“萨满达玛法你们请”穆克什喀拿起木勺,恭敬地双手递给伊尔根觉罗,“先喝口酒解解乏。”
“穆昆达,怎么没见纳汉泰?”伊尔根觉罗一口气喝干木勺里的酒,又舀了一勺酒递给老玛法,回过头来问穆克什喀。
“别提纳汉泰了,他现在照面也不跟我打,就像仇人似的。”穆克什喀。
“这是怎么整的?上次分份儿时,不还挺好的吗?这才多大点功夫,咋就这样了,为了什么事啊?”伊尔根觉罗疑惑地说。
“穆昆达,自从上次人头大祭以后,我就觉着你们父子俩有点不对劲了,可到底是为了啥事我想不明白也不好问。今年的秋祭可非同往常要是人家也看出你们父子俩不和对咱们虎尔哈部不利啊!这一块好山好水好猎场的,谁不眼馋?”老玛法担忧地说。
“是啊,这眼看就要秋祭了,你们父子不和,不是要让人家看笑话吗?”伊尔根觉罗啧了啧嘴,叹了口气说,“你们父子俩这是咋整的?在这节骨眼上出这事。”
“哎!这事啊……”穆克什喀叹了一口长气,“一句话说不明白!不瞒你们说,我本来想在今年的秋祭大典上,把咱虎尔哈部的七叉鹿角传到他的手上的。”
“穆昆达,你把七叉鹿角传给纳汉泰,就能解决你们父子俩的矛盾吗?”老玛法问。
穆克什喀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那就别说这事了,咱们就先把秋祭这个大事办好,别的事以后再说。老玛法,你说呢?”伊尔根觉罗喝了一勺酒,把手里的木勺递给老玛法。
“行。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吧。阿布卡赫赫保佑,虎尔哈今年风调雨顺,祭祀用的东西啥都不缺,就说那酒吧,今年的山果子长得多好,嘀哩嘟噜地满山满沟,酿在地窖的老木桶里,满窖都是香味。明天,我和纳汉泰带人打些野牲口祭神用就行了。”老玛法说,“这哈哈珠子,我说的话他能听进。我把准备祭祀的事包了,依尔根萨满,今年秋祭,非同往常,您可要多费心。”
“这你们放心,我早跟几个大萨满说了,秋祭时请他们一起过来请神。明天一早,他们就过来。”伊尔根觉罗痛快地回答。
“依尔根萨满,老玛法,还有一件事,想要你们帮我一把。”穆克什喀支支吾吾地说。
“您有事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的。”伊尔根觉罗答应着,“决不推脱。”
“您就痛快地说吧。”老玛法说,“只要是为了咱虎尔哈,有啥帮不帮的,那就是自己的事。”
“我一直想把茑萝接回来,可是,”穆克什喀懊丧地叹了口气,“哎,你们俩一个是咱虎尔哈的老人,一个是大萨满,茑萝也非常地敬重你们。我想请你们给个面子,帮我一起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