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那时她的心,只为了能再次肯定他的爱,便心急地问道。
“当真。”
“还有五个月,我生日。把它当生日礼物吧!”若锦朝着锦彦笑笑,然后说。
就那样,五个月后的生日,她收到了他抄写的厚厚的一叠纸,但他仍是细心地用绳子捆绑在一起。首页写上——“若锦生日快乐”。
而末页则是——“锦彦望你开心”。
那时的情爱,多难得,若锦看着那叠厚重的抄写的红楼,宛若看到了他的沉甸甸的爱,快将自己压到喘不过气来了。
【9】
他们相处已过一年。一年里,也不争吵,他们默默地忍受着彼此性格里的一些缺陷。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又是一年。
花的香味,再次传来,已是四月末尾了。
那时锦彦的家里,正发生着一些事。
因生产技术的漏洞,而导致产业连连地跌落。锦彦的父亲则是将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底。那段时间工厂里的工人,则因工资的拖欠而极其不安心。
那段时间,锦彦一直往厂里跑,也没多陪若锦,即使是周末,他最多也只是将她往厂里带,但很多时候,锦彦是不希望她去的。
那里的一切,充满了不安和愤怒,像是温驯的小兽在连续的饥饿之后。
那时她已过18,锦彦则到了19。
她正想将锦彦带回家里介绍给家里人知道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不顺利的事。于是若锦再怎么急,也只能将这一切忍在心底。她不能不顾及锦彦的心。
然而,事情便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那天清晨,是周日。若锦去工厂里找他的时候,他已一夜未睡,神色间疲倦不已。他说工人昨夜全部罢工,而父亲已想办法去解决运转的资金,但若是再不开工,所有的订单便会来不及完成。锦彦心急如焚,好心地在工人之间游说。几次无效之后锦彦便送若锦回了家。
“原谅我这段时间无法好好陪你。”他轻轻地牵住她的手,然后说。
这时,里头有人在叫:“少爷,林老板打电话来催那批货了。”
他搂住若锦然后说:“你自己回去,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家里的事处理完,我便去你家拜见你父母。”
“好!我等你!你也好好的。”
那日,若锦是在不舍与心痛里离开的。
然而,就在她离开不久之后,事情便发生了。
第二日,锦彦并没有去学校。那一日,她心急如焚地熬到下课。一下课便急忙忙地往锦彦家里去。她跑出学校的门口,然而那时,消息已传到学校。
他们说:“刘锦彦死了。”
她边走边哭,她跑到工厂的时候,一切静悄悄的,门关着,写着“停止运作”。
她往锦彦的家里走去,她怕见不到他,她越跑越快,直到耳旁的风都凛冽而去听不到周遭的一切。她从未跑得那么快,那时她多希望那一切的传言都只是虚空,只是捕风。然而跑到锦彦家中的时候,真相宛若真实之刀,重重地刺进她的心脏。
她跑进他的屋子里面,锦彦的身躯已被安置在棺材里面,放在庭院里,那里有一片夏意盎然的绿荫。一切还来不及做,一切还来不及说,甚至,连他的灵牌,也来不及,甚至,连他的相片,也只是他那张,有着淡淡笑容的黑白照。
那个妇人,想必是他母亲,在一旁哭得几欲死去。
而若锦,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落了下来。整个世界,摇晃了起来,她在那阵摇晃里,在那个痛苦难当的真相里,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周遭有嘈杂的声音。
他们问:“你是谁?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若锦只是说:“我是他好朋友。”想不到,来不及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我们还只能是好朋友。她想到这儿,再次哭了起来。
她是直到黄昏的时候才离开的,回到家的时候,祖父脸色很难看地问她下午怎么没去上课。她根本没有心情回答,便沉默不语。而愤怒的祖父则给了她一巴掌。
她哭了起来,并且说:“锦彦死了,锦彦死了。”说完便走了上楼,入了房,倒在床上再次哭了起来。
她听见,祖父轻轻的叹息声,埋没在自己的哭泣里。那个时候,世界是悄然无息的,她在想念她的锦彦。
他昨天还对她说:“等家里的事处理完,我便去你家拜见你父母。”
那是多么单薄且厚重的誓言,然而这悲凉的生,还是不得让它实现。
他是因为工人的暴乱而被错手打死的。那一天,若锦离开之后,锦彦连连收到催货的消息,便愤怒了起来,前几次去找工人的时候,他都是低声下气,并保证会按时发工钱。但那次,他是愤怒的,便去找工人理论,工人的火被点燃了。
但谁都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一切乱起来的时候,像是一锅正在烈火上的粥,翻滚着,无法平静下来。
一直到之后,锦彦与几个工人都躺在地上抽搐的时候,工人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然而那时的锦彦,已渐渐地往着世界的边沿靠近。他是被重物击中脑部的。
锦彦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无法救治。
遗体连夜被送回家里。
那是青春里,多么厚重难当的一段记忆。
那一夜,若锦枕着他们曾经的爱,往事在脑子里倒带而过。直到心生悲凉,她起身,开了灯,坐在台灯下写信。
那一夜,她翻开他们曾经的笔记本,她在上面写:
若是这生以这爱来记得,那这爱要以什么来承载?
【10】
当他们发现那一封信的时候,若锦已沉向冰冷的海底。
她用端庄的楷书写:
祖父,父亲,母亲,所有的亲人,你们从不曾得知我的爱到底给了谁,然而在我将要告知你们的时候,他却出意外离我而去。
我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原谅我的不孝。
若锦绝笔简单的绝笔,便是决然的一切,若是有了太多的不舍,离去的念头便没有那般强烈了。
那个夜晚,她走了很久,在凌晨清冷的街道上,她从未这样,一个人走在这样的时间里,这样的黑暗中,但是她竟然也不怕。心底只有念头说:“锦彦,我来找你了,你要等我。”
连站在海边的时候,她都是这样想的。
沉入冰凉海底的时候,那一刻有很多的记忆浮上来。
她记得,锦彦说爱她的那天。
她记得,锦彦搂着她的那天。
她记得,她亲吻他的手。
她记得,他给过她承诺。
她记得的太多,然而等不及记起所有,一切便沉向冰冷的海底。
她并没有死。
渔民良西经过那片海域的时候发现了她,并救起了她。
那时的她,已昏迷不醒。
她染了严重的风寒,几天几夜昏迷不醒。
她在一个温暖的下午醒过来,那时良西正在码头上整理渔网。她一直在床上坐着,她看着窗外,眼泪又落了下来。原来,天堂,也是人间的模样。
她想起她的锦彦,于是便下了床,想要走出去,但她的脚已无力。
良西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挣扎着要起来。
“你是谁?”若锦看着眼前的男子惊恐地问。
“我是在海里将你救起来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想死。”那是每一个想要死而死不去的人会说的话,然而良西只是笑笑,然后说:“生命那么可贵,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还给上苍呢?”
她不言语。
此后的时间里,她渐渐有了诉说的欲望,也感觉渐渐地对眼前的男子,有了欢欣的感觉。她觉得,她的锦彦渐渐远去了。她甚至连死去的欲望都不敢有。良西的身上,似乎有着锦彦所延续的一切。
他极其有耐心,日日夜夜照顾着若锦,对她极好。
他陪她去散步。她将她过去的往事告诉他,然而他只是听,却从不多评论。他生生地觉得,若是这情,能让别人评论的话,便也不必爱得如此深沉却死得如此热烈了。
在良西看来,那应当宛若是,虽然美丽,但是只能一直沉落海底的珊瑚礁。
【11】
良辰在父亲的长久的沉默里缓过神来,而此时的故事,已然明了。
父亲只说:“后来的一切,便是你所能猜想的一切。”
“你母亲的过去,我不曾对别人讲起,她的那些往事,太厚重难当。往后的日子里,我只能劝告你,不要陷得太深,情爱必是厚重之物,然而生命才是必然之事。当然,我不知道如何去评论别人的人生,但至少我的人生,应该是这样子。”
“原来母亲喜欢楷书,是因为他。”良辰若有所思地说。那个时候,真相轻轻地探出头来,触摸到他心底的疑问。那一刻,所有的问题宛若迟开的花般,斑斓地开了去。
待父亲离去,良辰静静地躺下床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屋外仍然有猫的叫声一直绵远地传着,缠绕住所有解开的疑惑。
他想起,许沐南对他说的,直接而又简单的爱恋,她说:“可是,我喜欢你。”
他记得多年前,母亲的恋情也是从那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么”开始的。
那些情爱,隐隐约约地,宛若是将要来的小船。载着他们离去各自孤单的港湾。
良辰的心,从未如此笃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