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大家瓷碗里添水,说:“我们内部潜伏的‘鬼’,莫非就是陈子白说的‘风神’不成?在封建传说里风神就管飓风。”
古处长问:“风神?”
刘正说:“这是陈子白临死前告诉我的。从赵九妹和陈子白的死,我们明显看出幕后还有一个更加狡诈的人。我本想从陈子白口中得知这人的真实身份,但陈子白仿佛对他很恐惧,一旦提及这个问题,他就变得坐立不安。”
古处长问:“老刘,你在敌人保密局工作时听说过‘风神’和‘飓风’小组没有?”
刘正摇了摇头:“没有。”
李闵强说:“人临死前的话不会是谎言,这也许正是陈子白被杀的原因。可惜啊……陈子白这么一死,线索就断了。”
刘正说:“陈子白不是被两个乔装成电工的人杀的吗?可以从这两人入手。”
古处长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人挖出来。老刘,厅党委决定,成立一个独立的专案组,由你来主持这件事儿,一定要把这颗定时炸弹找出来。
我们还挑选了几名精干的侦查员到你手下,配合你工作,你就当又多收了几个徒弟。厅里新配置的装备首先满足你们的需要,先把佩枪给你们换了。
别用盒子炮了,清一色的国产‘51’式。老刘,还有什么需要吗?厅局都全力支持你!”
刘正说:“我在这里表个态吧,既然党组织相信我,把这个事儿交给我做,我一定全力以赴,把事儿做好!”
古处长说:“老刘,工作的难度你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省厅领导对这件事儿很重视,这也是我们让你挑头的原因之一。”
“我会尽力破案,还有一件事,最好组长的头衔让雪峰担任……”
我正要喝水,听了这话,猛然被呛了一口,摆手推脱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够胜任呢……”
刘正笑着说:“我的历史问题还没有搞清楚,避嫌!免得旁人说闲话,方便开展工作。”
古处长笑着说:“行!还是老规矩,雪峰对外是组长,老刘实际主持工作。今天就这样,老刘,待会儿你和雪峰开那辆‘嘎斯’吉普走,这作为你们的专用车。”他转头对李闵强说,“知道你们公安局困难,我先把自己的车贡献出来了,你就提供一个办案场所吧。毕竟他们的工作同一般的刑事案件不同。”
李闵强苦笑一下:“行!我给他们预备,不然,你们要说我这个政委是个葛朗台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我知道眼下接受的任务非同小可,也清楚自己面临的困难有多大,但毕竟自己是一个侦查员,既然吃这碗饭的人,那就开始工作吧!
目送古处长和李闵强上了美式“威利斯”吉普车后,我和刘正也钻进了“嘎斯”车内,我发动汽车,“嘎斯”车轰隆一声,一溜烟地开出了村口,朝康城方向驶去。一路上,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扫视着刘正。
他沉默地坐在车内,对山谷中的一派春色毫不在意,看来他无心观赏这撩拨人心的飞红流绿。他深感自己肩上责任重大,心情是沉重的。最后,刘正竟然闭上眼睛睡着了。
山谷上空的乌云渐渐地聚得多了,光线立刻变暗。刘正示意我拧开车顶上的小灯,外面很暗,车里亮着橘黄色的柔和的灯,我忍不住开口问刘正:“老刘,你在想什么?”
刘正睁开眼睛,点燃旱烟,深深地吸食一口,好似让我猜一样,笑了笑。
“我猜你一定是在想谁是‘风神?’”
“福尔摩斯说过一句话:我从不猜测,那是破坏思维的坏习惯。”
我突然一惊,莫非刘正知道我在省厅时暗地里调查他?一不留神,我猛地踩了脚刹车,车吱嘎地停在了山路上。
刘正调整好坐姿,抖掉衣服上的烟灰,第一次将眼光真正地投向我。他笑着说:“小伙子,开车时候要注意力集中,不然车毁人亡。”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崇拜福尔摩斯的?”
“要学会观察,知道吗?干咱们这行的要具备很多常人不能拥有的素质。任何细小的东西都不能放过,因为它可能就是线索。还有,这个世界上不止你一个人看过《福尔摩斯侦探集》,我也看。在光绪二十二年,也就是1896年的时候,中国就有了第一本汉译版本的《福尔摩斯侦探小说》,译者名叫张仲德,书名为《歇洛克乌尔摩斯笔记》,也就是《血字的研究》。其中华生被译为‘滑震’。不过我不用洋烟斗,我用旱烟杆。”
“你观察我?”
“只是做个比方。你问我谁是风神,可能人们都认为是那两个修理工人,警犬也找到了抛弃的雨衣。这些证据仅能证明他们有嫌疑,而不能确认风神就是他们。”
“我们下一步干什么?”
“回家,吃饭!”
“你……”我不说话了,默默地开车。
黄昏时分,整个康城沉浸在黯淡之中,景物开始模糊起来。青江河上新建的大桥首先亮起了灯,紧接着,全城的灯火一批跟着一批亮了起来。
我们来到了刘正家,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做客。按说,自从“邓幺妹失踪”案破获之后,我对刘正的侦破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在我心里,只有老刘这样的能人才有资格享有“红色福尔摩斯”的头衔,我充其量不过是“二流”的华生医生。他要求我做的事儿,都有一定的道理,何况他实际上是我的领导和前辈,我都应按照他说的做。但现在叫我到他家里去吃饭,我倒有点惶恐和为难了。毕竟,老刘的历史问题没有搞清楚,无缘无故地跑到他家吃饭,保不定谢恒远会说我什么不是,想到这里,我由不得一阵心跳耳热。
刘正的家与他战友叙述的一模一样。走进刘正家里,我看见客厅里摆好了碗筷,卧室里的“飞歌”牌电子管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革命歌曲。厨房里,韩萍和儿媳王雪琴忙着炒菜。
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一个身穿邮递员制服的男子,一头是汗地走了进来。
“建兴回来啦?”刘正笑着将我介绍给大儿子韩建兴。
韩建兴五官和他兄弟福祥很像,只是脸面比韩福祥要老成,从眼神看出他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韩建兴话不多,见家里有客人,顾不得一身灰土,放下挎包,忙去附近市场买了一条鱼,打了一瓶包谷酒回来。没多久,大蒜烩鱼的香气就在屋内弥漫开来。
“找我二哥是吧?”没等我向刘正问起韩福祥的情况,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盆走了过来,脸蛋红扑扑地笑着对我说:“谭雪峰?
还认识我吗?经常听老爷子和我二哥提起你,说你读过大学,会外语,有本事!我二哥在单位值班,只有周末才回家。”说完,她一脸稚气地冲着我笑了笑了。
“这是我的宝贝女儿刘惠英。”刘正拧开一瓶酒,“惠英!他可是爸爸的上级,是你的叔叔辈,不要乱开玩笑。来!给我们斟酒。”
“什么上级不上级,我们早就认识了,这叫不打不相识!”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快出嫁了,还整天没个正经的,拿你爸当猴儿耍?”
刘惠英替我倒满酒后,将我们俩相识的故事讲给刘正后,朝我努努嘴说:“别怕我爸爸,他就是一个倔老头,灌醉他!”
“我?我的酒量还不及你爸爸的十分之一呢。”
“你醉了,我替你!”
“雪峰,干!”刘正同我碰杯后,仰头喝尽,我也跟着海量起来,先前的担心被酒水和刘家人的热情冲刷得干干净净。
刘惠英坐在我的对面,静静地听我和刘正聊天,她不时用筷子替我夹菜,我发现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当我讲述“南下”的见闻时,她就支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没有任何顾忌,眸子里闪动着无邪的惊喜和诧异。我从小就不习惯被女孩子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眼睛不时地回避着,向外飘散,浑身的血液由不得沸沸扬扬,我不停地用酒镇住自己的心跳。
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刘惠英开门后向着客厅喊道:“爸,秦叔叔和杨瑾阿姨来了!”
“老刘!不够意思啊,喝酒不叫上我?”秦大奎步入客厅大声吼道,“雪峰也在啊,你们师徒在酒桌上传授刑侦技术?”
刘正抹抹嘴:“丫头,去拿酒,拿那瓶五粮液,别让你秦叔叔说老子抠门。”
“嫂子呢?”秦大奎毫不拘束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问。
“还不是去宿舍找学生谈话呗,老大,炒几个菜!”
韩建兴应了一声,带着王雪琴从院子里取了几块腊肉,切成薄片,放入盘子里,覆上花椒和辣椒,放入蒸屉蒸上。之后,他又忙着劈柴添火。王雪琴则和了一团面,飞快地包起饺子来。
杨瑾从走进来就一直沉默不语,她的目光幽幽的,仿佛心事重重,一个劲儿地喝酒。她与刘正和秦大奎碰杯的时候,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特别是对秦大奎,杨瑾的目光柔柔的,有种万般不舍的感觉。我与刘惠英则像孩子一样,傻呆呆地坐在一旁,看他们喝酒。
转眼间,两瓶就见底了。当刘惠英拧开第三瓶酒时,秦大奎打破了饭桌的沉默。
秦大奎端起酒杯说:“我打了半辈子的仗,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要让我秦大奎佩服的人,不是英雄也是豪杰。在咱们局里,我佩服三种人,一是李闵强和老刘,他们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同敌人真刀真枪干过,但比我们还要强。地下工作,不简单啊!龙潭虎穴,这哪里是常人干的活儿?
来,老刘,我敬你一杯!无名英雄!”
刘正脸上露出谦虚的神情,他一言不发地同秦大奎碰了杯,默默地饮尽杯中的酒水。
秦大奎继续说:“第二种,就是雪峰你们这些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不在大城市里享福,偏偏跑到咱们这偏远小城来吃苦,有种!我佩服!小时候,我爹就告诉我,这辈子谁都可以不敬,唯有秀才不可不敬,那是文曲星下凡。我秦大奎出身贫寒,从小给地主放猪,饭吃不饱衣穿不暖,更别说读书识字了,共产党的队伍来了救了我。我是在打仗的间歇学会识字的,文化不高,能当上这个局长,这算祖辈烧高香了。打仗时我就暗自发誓,一定要解放全中国,让我的儿子读书识字,碰见知识分子要尊重人家。来!大学生,文曲星,我敬你!”
听了秦大奎的话,我心头一热,不顾刘惠英的劝阻,仰头将满满一杯烈酒倒入口中,眼眶湿润了。
“瑾妹子。”秦大奎一面替杨瑾斟酒,一面笑着说,“我老秦以前瞧不起女人,有点大男子主义,自从见了你以后,改变了看法。你比我强!在敌人监狱里受了那么大的罪,连吭都没吭一声,硬骨头啊!前些日,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没抱怨什么……哎……不多说了,我秦大奎娶定你了!现在就看你的一句话!愿意,就同我干了这杯酒!”
秦大奎的话令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大家都知道秦大奎与杨瑾好了很长时间,没想到这时秦大奎会向杨瑾求婚,我们将目光聚在了杨瑾身上,同秦大奎一起等待她的回答。
杨瑾没有吱声,她从秦大奎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吸起来。以前无论喝酒还是开会,都是秦大奎拿烟,杨瑾在一旁替他点上,有时秦大奎同人争论或是喝高了,总会冲着杨瑾大喊,瑾妹子,烟!烟!杨瑾这时会把香烟点好,塞进秦大奎的嘴里。烟蒂时常沾着杨瑾的口水,湿漉漉的,秦大奎从不嫌弃,吸得有滋有味云山雾罩的。大家都说他们两人是天生的一对。
“大奎,你喝醉了!”杨瑾掐灭香烟,起身从秦大奎手中拿过酒碗,一口将酒饮尽,“菜凉了,我替你们热热。”杨瑾端起菜抽身离去。秦大奎站在原地茫然地发呆。
“老秦!来,喝酒!”刘正说。
秦大奎一言不发地抽着闷烟,喝着闷酒,眼睛红彤彤地望着厨房。他一定想杨瑾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这时,屋外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屋子很静,只听见雨滴声。
“这次排查给杨瑾的打击很大,你要多给人家点时间,多关心她。”刘正轻声劝慰道。
“一定要抓住那两个陌生人啊!”秦大奎喝了口酒说,“有线索没有?”
刘正摇了摇头:“慢慢来,破案不是打仗,不能带情绪。”
“饺子来啦!”韩建兴端着一盘饺子走了过来,他低声对秦大奎说,“秦叔,我刚才看见杨姨躲在厨房偷偷抹眼泪,您欺负她了?”
听了这话,秦大奎从刘正手里夺过酒瓶子,咕咚咕咚一个劲儿往嘴里倒。刘正赶紧把酒瓶抢过来,他的脸拉得老长,铁青着脸对韩建兴呵斥道:
“多事!”
韩建兴伸了伸舌头,冲我和刘惠英扮了个鬼脸,正要转身离开,轰隆一巨响,整个房间变得一片漆黑。
“停电了?线路短路?”刘正疑惑地说,“建兴,出去看看,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莫非有敌人搞破坏?”秦大奎酒一下子醒了,条件反射似的拔出了手枪,并冲着厨房喊道,“瑾妹子,加强警戒哦!”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佩枪,刘惠英依靠在我的肩头睡熟了,她一脸疲惫。我不忍心把她叫醒,就一直这么挺着,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说实话,这会儿真要是敌人杀进来,我不一定能拔枪迎敌,思想不能集中起来呀!想想看,一个女孩子靠着自己身上,这还是头一遭。
不一会儿,韩建兴浑身是水地跑进来说:“供电所在河岸边的变压器不知什么原因短路了,独眼龙正好在排查线路,活活被电烧死了。真惨!”
刘正问:“独眼龙?”
“哦!就是住在河对岸驿站街四号的朱武啊,他是供电所的工人,负责检修线路。朱武平时喜欢闭着一只眼睛,睁一只眼地看东西,人们就叫他独眼龙。人不错,就是爱打老婆,喝点酒便追着老婆满屋乱打。上次我去驿站街送挂号信,就碰见这小子打老婆,街坊四邻都在劝,一问,就是丢了件雨衣,他就发火,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大喊,谁他娘的叫你把老子的雨衣弄丢了。声音可大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哎!可怜哦,人死了,撇下孤单单的一个女人过日子,咋办?”
“哪天的挂号信?”
“一月二十一,宋婆婆儿子从蓉城寄来的挂号信。”
“确定?”
“错不了!就是陈子白越狱后的第三天早晨,你们局里不是搞排查吗?”
这时候,李东海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内,说:“局……长……老刘……省厅派来的同志到了……”
16爱枪的电工“这是我军最新配备的狙击步枪……”“她叫凌舒雅,是从基层派出所调来的侦查员……”王秋月说:“他成天就喜欢握着那把猎枪东瞄西瞄,看这个东西的时间,比看我都多。这个昧良心的……”
康城这地界一到春天,雾多雨水也多。这场春雨瞬间即来,瞬间即逝,前前后后不到半个小时,雨就停了,当地人称这种雨为“过路雨”。雨一停,整个康城就夜色迷茫,雾气熏蒸,如同人间仙境。
我们专案组的办公室设在二楼,由于变压器烧坏,线路正在抢修,房间里燃着几根蜡烛。我步入办公室时,习惯性地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