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没有料到的是,他们再一次见面来得这么快。暑天里热得人心烦意乱,阿牛剥了衣服,一个猛子就扎进清水河里,游了会儿,他抬起头来,看到岸上的人盯着他呵呵地笑个不停。
兰向雨拿着他的衣服,喊道:“阿牛哥,我回来了。”
回来了,真的又回来了。
阿牛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鱼儿一样翻腾,过了会儿才上岸。
向雨把衣服递给他,有些羞赧地别过头。阿牛刚刚从水里上来,身上只穿了条短裤,他把衣服一套,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在农村习惯了,可在这城里的大姑娘面前还是该讲究些。
在街口时阿牛就扯着嗓子喊,“妈,向雨回来了。”
上次搬了家,现在阿牛的家在街尾,长长的一条街的邻里街坊全被阿牛这一声给叫出来了,纷纷站在自家门前注视着一前一后走过来的两个人。
向雨是长得真好看,齐肩的长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白的晃眼,和阿牛黝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孩子们吵闹个不同,大人们也是唏嘘感叹。
路过赵婶儿的门前,她又咕哝一句,“还真让阿牛给等来咯。”
向雨一直低着头,不知道该说啥,直到进了阿牛的家才叫了声“梁阿姨”,阿牛妈妈笑得合不拢嘴,透着乡下人的朴实和真诚。
这一次向雨来到这里,完全是为了散心。高考成绩刚刚下来,比她预期的少了好几十分,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主动提起要来十里镇散散心。
爸爸十分的意外,其实在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打心底里不喜欢十里镇这个地方。兰向雨是在十二岁离开十里镇那一年才知道自己和阿牛已有婚约,当时的她完全无法接受,她很喜欢阿牛,但她并不愿意把他当作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那时候她哭闹不止,甚至以不吃饭来威胁爸爸说要取消婚约,其实在十二岁的孩子心里对婚约这个词还很陌生,但再怎么天真单纯也大致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爸爸只是摸着她的头,“向雨,这是爸爸和梁叔叔约定好的,他救了爸爸的命啊”
向雨再说不出什么话,对于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梁叔叔,她心里没有感情,但因为他救了自己的父亲,她说不出大逆不道的话。
难道就要这样付出自己的一生?这大概是这六年以来一直困扰兰向雨的最大的烦恼。
整个夏天兰向雨都待在十里镇,阿牛家只有两个房间,他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给她住,自己就将就地睡在正屋的凉板椅上。
夜里蚊子很多,向雨睡不着,总是穿着睡裙蹲在房门口,隔着门板和他聊天。大多数时间是她在说,他在听。
“你听过我弹钢琴吗?我其实有在想要不要去音乐学院,但是又怕自己天分不够。你知道的,有时候努力并不能改变什么,有天分的人就是能轻易地走在你前面。”
阿牛想了想,说:“你弹琴很好听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电视上听过,很好听。”
两个人背靠着背,中间隔了张门板,已经是深夜,月光从天窗里洒进来,竟还有些刺眼。
“有点想家了”向雨忽然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出来,“如果现在能弹琴就好了,每次我不开心,弹琴都能让我忘掉烦恼。”
一时间安静下来,阿牛望了眼天窗,眯着眼,“我没有钢琴。”
“嗯”
“但是……”他又说:“我可以带你去听音乐。”
阿牛推开门,带着向雨去了门外的小林子里,让她闭上眼睛。
向雨屏气凝神,一阵旋律传来,细细尖尖的声音,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我,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是什么声音?”她问。
阿牛笑了声,“叶子,吹树叶的声音。”他有些无奈,把那片树叶扔开。真是可笑,可笑的叶子,可笑的音乐,可笑的大傻阿牛。
向雨却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很好听。”
终其一生,向雨再也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音乐,后来她如愿以偿地去到维也纳********演奏,她算是闻名世界,她听过数不清的好音乐,但多少种高级乐器也演奏不出那样的音乐,那是一个人对她的真心,也是她对那一个人的心动。
回到家里,向雨回房间睡觉,阿牛说了声晚安,又说:“向雨,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她愣了愣,然后轻轻“嗯”了声,却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