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二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静谧之美。刚刚下过雪的院内还残留着我的回忆,我在阁楼上微眯着眼睛漫无目的望向远方。
我的爹爹给我取名为许枯霜,因为我生于秋末冬初之时,可我并不爱深秋,那未免太过凄凉,我爱的是漫天飞雪,银装素裹。
自两年前,我便在这江南最大的烟花之地——闲雨楼住下了。
我来这里两年,却从未接过客,每天只是弹弹琴,跳跳舞。不是老鸨可怜我,也不是我有多大的面子,奈何把我卖到这里来的人说过:“我要你永远为我屈辱的活着!”是啊,只能为他活。
今天,当我正在我的私人庭院——雪色小筑中发呆时,老鸨突然来访,因咧开嘴角而堆起肥肉的脸显得越发恶心,
她笑嘻嘻的对我说:“枯儿啊,你可算是有事做了,你的恩主呀,终于来了!”
我背过身轻蔑一笑,:“呵,看来那人给了王妈妈不少的银子吧,王妈妈不打算分枯儿点儿?”
一听我向她提银子的事,她的脸色立马阴狠起来,
“哼,我这两年给你白吃还住还给你僻出个私人庭院你还不知足?你也不想想,你不过也只是一个被人卖来的妓而已,你这样的待遇可连我们花魁都比不上啊!”
我并不反驳,只当她是忘了那人将我送来时摆在她面前的一箱箱白银,说是卖,却花了一户普通人家辛苦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银子。
我冷冷看着她说:“王妈妈说得是,您对枯儿的好枯儿是知道的,来日枯儿若是发达了,定不会忘记王妈妈的,刚才不过是跟王妈妈开个玩笑,这钱就算是王妈妈要给,枯儿也是断然不敢收的。”
听了我这话老鸨终是喜笑颜开的离开了,走前不忘提醒我好好服侍,我只得梳妆打扮一番去见那个两年不曾相见的人。
在雅间门前,我整理一下妆容,推门进入,映入眼帘的是萧苘独自斟酒的模样。我换上一副阿谀奉承的笑容坐在他的身旁,
说到:“皇上不忙么,怎么有空到闲雨楼这等低俗之地看望我?”
他听着我圆滑的找不到一丝破绽的问候似乎有些愤怒,他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我也不挣扎,依旧笑脸相迎,他亦笑了,
说:“我来这找你你很高兴吧,嗯?还想做我的皇后吗?”
我听到他对我仍自称“我”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但还是回了他的话。
因下巴被捏着,我有些吃力的说:“皇上能来看我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再不敢踏入那宫廷之地。”语罢还附上一讨好的笑容,
他冷笑一声:“哼,你还有不敢的事?当初你杀我挚友杀我府中人时倒是没看出你有一丝不敢啊!”
这时他放开了我红肿的下巴,望向杯中酒,许是不想再多看我一眼吧。
我顺势跪下:“我只是一普通之人,自然是会怕的。”
“哼,你在天子面前自称‘我’也是怕?况且你虽是跪着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你的谦卑和惶恐呢?真是好笑了。”
我也不争辩,只深深的低下头,等着他说下一句话,他却没再出声。等我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我便闭上眼不再看他,脑海里浮现出四年前我们初遇时的画面……
四年前,我十四岁,他亦只是一位刚满十五岁的皇子,排行第三。
二月,三皇子府外。
寒风潇潇,树上、屋顶上都堆满了洁白的雪,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宁静的美,但我没心思欣赏美景,与之不相称的从我耳边刮过的凛冽的风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看着庄严华丽的三皇子府,想象着不久前我也过着同样奢侈的生活,不禁有些感慨,不过现在可不是个抒发感情的好时候。我裹紧身上单薄的衣物,尽量使自己暖和些。
我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外面的狂风和大雪。但不一会儿寒冷逼迫着我回归现实,我摸摸自己冰凉干燥的嘴唇,有些自嘲的笑笑,几天前我还是江南名家的大小姐,现在竟落得这般田地,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不过是做了这皇家斗争的牺牲品。
在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我顺着他精致的衣物向上望去,这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人,这是我的第一感觉。虽然能看出他的年纪不大,但他脸上却有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少年老成。
我推测他便是三皇子萧苘。我用布满疑惑的双眼看向他,他却被我逗笑了,说:“哈哈,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该是我感到疑惑吧,这寒冬腊月的,你不回家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说话,猜测着他的来意,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他。
他还是笑,道:“怕我是坏人?嗯?说话呀,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我怕他真的走了,那我独自在这风雪中恐怕就活不过今晚了,于是我连忙说:“你可以带我回家吗?我很冷。”
他皱了皱好看的眉,说:“你没有家吗?你爹娘呢?”
“死了。”我没有多解释。他也没多问,大概是看惯了生死之事吧,他像我伸出一只手,不顾旁边下人惊讶的目光,把我抱起来,
说:“那我萧苘今日就当个好人吧,今后,三皇子府就是你家。”
我没答话,只把消瘦的脸重重的埋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回忆到这里,我便睁开了眼,我多希望我和他能回到当初,两人之间不参杂任何与利益有关的东西,但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我何尝又不知道时间从不会为我停止。
我抬头,发现萧苘已经睡着,我揉揉发酸的膝盖站了起来。我吃力的把他扶到床上,褪去外衫,盖好被子。看着他脸上如孩子一般的天真,我想,他可能也只有喝醉睡着时才会这样吧。我轻轻的抚摸他的脸颊,情不自禁的笑了,但这笑容中又不可忽视的夹杂着许多无奈。
忽然,他握住了我的手,当我以为他醒了想抽出手离开时,却听到他喃喃道:“枯儿,跟我回家好不好,以后我家就是你家,好不好?嗯?”
原来他也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或许不止我一个人留恋,可是都回不去了。
我突然感到一丝讽刺,他既然还是忘不了我,那又何必对我表现的那么厌恶呢?不过如果他还像以前那般对我无微不至,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我不敢再逗留,于是帮他轻轻地掩掩被角,推开门,走向自己的庭院,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