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4日上午九点,在高考成绩公布的两天后,在N市人民法院的法庭上,在审判员与书记员穿着制服落座时,一个身着条纹衬衣黑色西裤的中年男人在被告席与他的律师就坐,他的头发已经很稀少了,不仅少,发际线还后移了很多,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他的律师坐在中间的座位,中年男人坐在律师的右手边,而律师的左手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没有律师,她穿着一条漂亮而庄重的花色长裙,这是她早上出门前她的女儿给她挑的,她留着漂亮的棕色短发,脚着一双白色高跟鞋,手腕上带着一串砗磲,不仅仅给人带来端庄优雅的感觉,还露出了一点点干练与利落。那串砗磲是她女儿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是在公布高考成绩的那天收到的,那天也正是她的生日。
他们对面的原告席上坐着一位小小的女孩,约摸才十几岁,她穿着一件洁白干净的衬衣配着一条纯黑色的休闲裤,扎着一个丸子头,显得认真而冷静。其实,她的手心自见到中年男人起就已经冒起了密密麻麻的刺骨而寒冷的汗水,她只能强制镇静。小女孩孤孤单单的,而她旁边,除了律师就只有她自己。
而那个小女孩就是我,我是陶曦晗,人生的第一场官司,在我的18岁,我作为原告将我的父母告上了法庭。当然,对面的两位正是我的父亲陶涛和母亲苏静洁。
而告他们的原因,说来话长,准确来说,并不是告他们,而是告他。这就是中年妇女身边没有律师的原因,因为在这场财产赠与的官司中,她不用请律师,我母亲她无条件的把所有财产给我的,而我父亲不可能给我,不仅不给还全都抢走了,要知道,他现在拥有的,都本该属于我母亲的,他那天说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是那么刻骨铭心的痛,是那么深入骨髓的疼。
话说,哪一个父母不疼不爱自己的孩子?当然,都疼都爱。都会在看见自己孩子受伤时,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都会在自己的孩子流离失所,漂泊无依时,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一切为自己的孩子铺好后路。但是,也有例外。就比如会在自己孩子更疼时,往孩子的伤口上撒盐;就比如会在孩子摇摇欲坠时,使劲的把孩子推向悬崖。前者是我的母亲,后者是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是那种会让自己受伤都不会让我受伤的好母亲,我的父亲是那种一个月几百块的生活费都吝啬到不愿意给的坏父亲。
在2006年的某一天,具体哪一天我也记不太清,那个时候,他们离婚了。那时,我甚至连离婚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只知道有一天,妈妈与爸爸大吵了一架,真的是大吵,家里一片狼藉,在那之前虽然也吵了很多很多天,但是都没那一天的严重与恐怖,我茫然无措的蹲在角落,看着事情一点点恶化,一步步发生。其实,就算我做什么也不能挽回,因为爸爸整晚整晚的不回家,甚至是过年也没有回家,后来,我才知道过年那天他带着小三回了爷爷奶奶那里;才知道年三十的那天晚上妈妈急急忙忙的带我去爷爷奶奶那里是为什么;才知道一向温柔的妈妈为什么会和别人打架而被送去了派出所。原来,都是因为一个小三;原来,他们的结局早已了然。只是妈妈放不下我,放不下那个家。然后,妈妈就没有回家了。再然后,妈妈很久很久都没回家了。没有人给我做香喷喷的早饭了,也没有人给我梳漂亮的小马尾了,更没有人带我去买我喜欢的小裙子了。我每天都吃着难以下咽的饭,每天都顶着乱糟糟的头去上学,每天都穿着粘着米饭与油渍的脏衣服去学校。
他们离婚那年,妈妈为了我,净身出户,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她把抚养权给了我爸爸,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而现在,这场官司就是要回属于我与我妈的一切,因为我爸现在占有的东西本就是我妈的!
可是,爸爸却拿着妈妈留给我的东西与那个小三活的潇洒自在。把我抛在一边不管不顾。其实,我并不想告他的,也给过他很多次选择,可是他却一次次逼我,一次次让我死心……到现在,我已经心如死灰……
法庭上,我哭着闹着问他:“爸爸,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他却一本正经的看着法官,含沙射影的说我与我妈妈:“不仅得寸进尺,还给了一样还要一样。说实话,这个生活费让我给的很不爽,就是不接电话,就是不回短信!!”在接下来的过程中,他不仅仅提到了三次得寸进尺,还含沙射影骂我妈妈很多次,法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说。而我和妈妈一开口,法官就全部将我们想说的呛了回去。事后,我才知道,法官对我爸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是因为他们有交情。不仅如此,我爸还拿着一叠我大姑妈给我打生活费的单子,说是他自己打的,我们都很清楚,那并不是,并不是他打给我的。但是那又怎么样?法律是讲证据的,我又能说什么?我只能说,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不仅不给你好的爸爸,还不给你好的生活。由于大舅舅坐在旁听席,而他还是警察,还因为上一次妈妈为了从爸爸那里要我的抚养权而与他打了一场官司,爸爸就以为我们在背后做了手脚,就理直气壮的说:“你以为法院是你开的,想打就打,想告谁就告谁!”其实我们并没有,真正做手脚的是他,我的爸爸。而妈妈从他那里要抚养权过来,是因为他对我不好。
法官问他问题时,他不仅没如实回答问题,他还振振有词的装着穷,说他生活艰难无比,其实我很想问问,他既然这么穷,那他们那一家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又是怎么请到律师的?可是我没有问,我就是个胆小鬼,该说的我都没有说出来,整个过程几乎都被我哭完了。
在这场官司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23号的晚上,我浑浑噩噩的,浑身乏力,小腹痛到不行,原来是“朋友”造访了,每次她的到来都会使我处于水生火热。大夏天的夜晚,别人都闹着热,就我一人叫着冷,被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抬进医院,我身上冒着大滴大滴的冷汗,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我,都快听不清妈妈在说什么了,之间迷迷糊糊中只感受到一阵又一阵如刀绞的腹痛。后来打了止痛针,又吃了止疼药,等了半个小时,才慢慢缓解。而就算这样,妈妈给爸爸发了短信,短信上说:“孩子在医院,请速速过来”可是爸爸不管不问,接着给大姑妈发同样的短信,虽然大姑妈回了电话过来,开口第一句却是:“不要上法庭了,别争财产了。”妈妈气的一把挂了电话。
看看他们多么冷漠,问的都不是我的身体,而是他们的钱、他们的利益。连妈妈的同事都在问我怎么样,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在问我,他们这些与我血浓于水的亲人却不管不问,我对他们再有感情,也早已消失殆尽。在他们假惺惺的关怀下,在他们冷漠的注视下,我对他们的感情,由最初的深厚,一点一点变浅,值到慢慢消逝如烟……
虽然偶尔想起来他们的无情,我会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悲伤,痛到无法自拔,疼到不能说明,但是最终,我都只能眼含泪水望向天空,在刺眼的阳光下,默默的晒干眼泪,慢慢的在心里想:“我要变得强大,变得美好。不抱怨,靠自己!”
法庭上,我想着这些冷漠而冰冷的一幕一幕又一幕,哭的撕心裂肺!!!什么面子与优雅,什么矜持与端庄,统统都被抛到脑后,看着这,庄严而又整洁的法庭。我只感到一阵无力,我只感到我很渺小,空调吹来的冷风,让我感觉像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我瑟瑟发抖。哭的眼眶通红的我,早已看不清,爸爸在做什么;早已听不见,爸爸在说什么。只记得后来,人生的第一场官司,就这样结束了,我看见他,我的爸爸,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一眼都没看我,带着他那可恶的律师离开。我只能揉着红肿的眼,勉强看清他踩在洁白瓷砖上的皮鞋,慢慢抬头,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背影,心如刀割,腹痛难忍。最终,这个案子的结局是庭外调解,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不可能!
几天后,妈妈还没有咽下这口气,反而是我安慰她:“气什么啊,我都不气了,你还生气。”妈妈却说:“我都没气过,你怎么就不气了?”我拍拍她的背,只说了三个字:“不值得!”其实,妈妈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并不是不值得,而是心如死灰。我现在18岁了,却总听见我妈说我幼稚,不光是我妈,还有很多人。他们都不会知道,因为只有没心没肺,这样才能忘记伤痛。只有幼稚一点,迷迷糊糊一点,傻兮兮一点,才能不让别人看见你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