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的脑子里,努力的回忆着几个月以来的所有点点滴滴。亲眼看到阿莱的死,被旅馆老板娘推搡的赶出门,因为饥饿第一次吃别人剩下的食物,然后被人赶、被狗追,正式走上流浪的生活。接着在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被保安从银行里拖出来,扔在花坛边,被老蔡救了回来……还有遇到诸多的折磨和苦难,见到的很多人和事。安民想,只要现在自己还好好的活着,这些苦难都不算什么,都是蛮好的经历。
而他现在站立的地方,身后就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建筑工地。三叔不知道是否还在那里,就算还在估计也认不出现在的自己了。现在他一身破烂的样子,除了老蔡又有谁能认得呢?
那天老蔡提出必须让安民回去的时候,安民是坚决不同意的。他已经习惯与老蔡的生活,虽然他也知道,流浪的日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可老蔡教会安民很多,还救过他一次,老蔡本身又是残疾,他得照顾老蔡!
让安民大为吃惊的,是老蔡坚决果决的做事方法。
安民不走,老蔡竟然主动离开了,只给他留了个字条。上面写着:你必须回去读书!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生活!而我的家在汉中,我也不会离开这里。有生之年,希望我们还能相见!
安民一直攥着那张纸条,睡觉时候攥着,现在还攥着。
不知道犹豫了多久,最终还是将纸条装进口袋,转身往工地去。可是,一进大门就被叫住了:“干嘛的?讨饭到别的地方去!”还是之前那个看门的老头,他是一定不认识李安民的,继续说:“走走走!这里是工地,哪有到这里讨饭的!”
“我不讨饭!我找人,我找我三叔李文康。”安民已经习惯人家把他定义为乞丐,很坦然的回话。
“谁是李文康,不认识!他是做什么的?找错人了吧,不认识!走走走!”看门老头继续轰安民走。
安民接着仔细的描述着三叔的样子,可看门老头完全对三叔没有印象,就一直在那里纠缠着。看门老头火了,都准备推他出去了!安民也着急,想到当时带他们的李工头,他居然忘记了问人家的全名。再说了,安民因为当时工头给他的一巴掌,虽然现在知道是为他解围,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所以也不想提李工头的名字。
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对着老头大声说:“我是撒了陈老板秘书一身洗碗水的那个李安民!我要找我三叔!”
看门老头愣了半天,才一下恍然大悟,好像想起来了!上下打量着他,足足看了好大一会才惊奇的说:“娃儿!记着你了!你这一身是?你在外面……”老头的表情变的和善了:“你可是名人了,当时我也觉得你冤枉哩,那个女人自己撞到你身上了么!唉,你看你现在……”
看门老头对着李安民一阵唏嘘,没完没了的说着当时他对这件事情的想法,又对安民现在的状况嘘寒问暖了一番,刚才那个被自己驱赶的小子,好像一下子成了自己家里人了!好大一会,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笑着说:“娃儿,你等一会,我这就打电话给你叫人来!”
不一会三叔就跑来了,还跟着跑来了好些人。看来安民想不成名人还真不行了,曾经的撒了老板秘书一身脏水的小子,现在成了实足的流浪汉了!很多记得他的人,都跑来看看热闹。三叔冲在第一个,离安民很近的时候,还没认出来他。他上下仔细打量着安民,不敢相信的问:“你,你,你是安民?”
“叔!是我!我是安民!”安民略带哭腔的大声喊道!但是还是忍住没有流泪。
“娃娃啊!你,你这个混蛋!你跑哪里去了!你知道我到处找你吗?你要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爹!你在外面不管干嘛不能说一声吗?”三叔接近疯狂的愤怒着,又突然哭了,哇哇的哭!
三叔边哭边上下打量着安民,又一把将安民抱在怀里,感觉是走丢了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家了!说话都开始颤抖了:“你这是咋整的嘛!你这是出了什嘛事情嘛!啊……啊……啊……!”
人越来越多,大家围着一圈看,都在看这个中年男子抱着个乞丐一样的小子,哭的像个孩子!
王百川也出来了,晃悠悠的过来偷偷瞄了一眼,很快猜到怎么回事,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悄悄溜了。
他认识三叔李文康,那天为了安民的事情,最后差点掀了他的办公桌!所以王百川对三叔的印象很是深刻。在这个地盘上,还真没几个人敢这么干的。现在李文康抱着个流浪汉一样,浑身破烂的小子,王百川当然猜到,可能是李安民那小子被赶出去后,在外面遭罪了,现在应该是回来找他叔了。王百川想着还是快点溜吧,万一李文康那头倔驴犯起病来,又要找自己的茬哩!
后来安民知道,三叔过年收工回家后,没有找到安民,村里人也说没见到安民回来过。三叔就魔怔了,他没结婚,更没孩子,安民不见了就跟自己亲儿子不见了是一样的。三叔没有在家好好过过一天好年,他到处找安民,托了所有的关系都找不到他,后来他报警也都没有结果。年后工地还没有开工他就跑来了,心想安民要是回老家也会有人告诉他的,他就在工地等他,哪里也不能去!
几个月以来,三叔瘦了一大圈,每天都在期盼安民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今天才终于见到这小子!没想到安民在外面弄成这个破烂样子!
李安民好好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穿好衣服照镜子的时候,安民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这个样子的。他这几个月没多大的变化,只是经历那么多事情,眼神中多了一点坚毅。
等安民出来,三叔早就等在外面,李工头也来了,首先说话:“安民,之前那个事情,对不住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安民见工头第一句话居然是主动道歉,自己却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说:“之前我不懂,现在懂了,你在那种情况下做的选择是对的!我现在知道你是为我好的,也是为大家好!”
工头听了吃惊,觉得安民长大了,开心的说:“好好好!对了,刚才我去把你事情都给你办妥了,你回来继续上工没问题的,其实那天王百川经理猜错陈总意思了。陈总后来因为其他事情,又来了一次,王经理主动献殷勤说了对你的处理结果哩!结果陈总说当时他的意思根本没有那么严重,没说要必须开除你!只是想要给个警告,说你毕竟撒了人家女娃娃一身脏水,也不知道道个歉,哄哄人家!让人家女孩子有个台阶下嘛!”
安民点点头:“是啊,那时候什么也不懂,自己也被吓到了,什么都不会说了!”正说着,三叔插话进来:“不行,安民,你别干活了,我想办法去你之前考上的南郑中学说说,你回去上学吧!就算那里不行,换个学校你也得上学!”
安民愣了一下,其实他刚才在外面也想了这个问题。很平静的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三叔:“叔,我要继续上工,但是书我也会继续读的,我想自学高中课程,后期我会参加自学考试,我问过的,如果我努力考试通过了,也能拿到大学毕业证书的,而且那个证书比普通学校的毕业证书更被社会承认!”
“不!你安心上学!我供你!”
……
争执了半天,最终因为安民的一再坚持,三叔还是妥协了。安民还是做之前的工种,他的事大家都知道的,带他干活的大师傅在干活的时候也处处更加照顾他,倒是让安民更轻松不少。
于是李安民去书店买了高中一年级的教科书和辅导材料,甚至连模拟考试卷都买回来一堆。在干活结束后,他哪里也不去,就冲进了自己的宿舍,开始自学。
很快,带安民干活的大师傅第一个发现,安民这小子变了很多,干活更踏实了,一个简单的活,分明已经很熟练了但还是怕自己做不好,会不断虚心请教他。而三叔也发现,安民话比以前更少了,但是见到谁都很有礼貌,会点头微笑打招呼。
而最让三叔看的心疼的是,安民变的特别爱惜粮食,饭量比以前增大了不说,而且每次吃饭都吃的异常干净,简直是一粒米都不会剩下!好像生怕下顿就没得吃了!刚开始三叔不习惯,又偷偷的抹了好几回眼泪!
因为安民的事,工头总还是觉得亏欠安民。因为工人宿舍还是比较宽裕的,为了补偿安民,他特意找个一个带空调的小间,让安民和三叔两个人单独住。安民开始是委婉拒绝的,但是因为工头的一再坚持,也就给了他这个找补的机会。于是,三叔、安民、工头又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
平静的日子总是让人感觉过的很快,安民觉得在工地十天,就跟在外面的一天差不多,在外面风餐露宿,每时每刻都在为下顿饭能否吃上而挣扎着。而这里不会,这里有吃有住,只要自己认真干活,就不必为简单的“活着”两个字担忧。工友们相互关心,又大多很健谈,对生活充满乐观。还喜欢在一起相互嬉笑打闹,不亦乐乎。
他猛然觉得,做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