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墨奴敲了敲解瑶的房门。
“墨哥哥，进来吧。”
墨奴推门而入，解瑶正坐在桌子前面磨墨，看起来又憔悴了几分，也难怪，毕竟不久前才失去了父亲，算是大半个孤儿了，一个女孩子家，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
“为什么要磨墨啊？”墨奴问。
解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继续小幅度、高频率的磨墨，她眼色朦胧，看着是浑浑噩噩的，就这样说道：“爹爹说了，如果他没有再回来，就让我去找外公，外公在江西那边，前些日子大雪封了山，没有送信去江西，现在路开了，我该和外公说一说了。”
“外公吗。”如此这般的说起来，解瑶也还不是孤家寡人了，他起码还有个外公，但是这么说下去……墨奴又要怎么办？毕竟解瑶此后就算是寄人篱下的了，那些下人大概都会被遣散，那又怎么可能再带着墨奴呢。
解瑶没看出墨奴的担心，她只是自说自话的把想法都道出来了：“恩，我的亲外公，我先写信去外公家，看看外公的回信，之后再做下一步安排，不过听爹爹说，外公年事已高了，最近一次联系也是在三年前，现在已经不知道外公是不是还健在，所以我也不能太早下定论，如果外公不在了，那我只能去止戈镖局的其他分号求个生计，其他分号的总镖头都是爹爹的生死之交，算是我的叔叔伯伯，靠着他们生活，大概也是可以的。”
解瑶的想法还是太单纯了一点，墨奴想的要比解瑶长远一点，人生在世，首先怕一个“利益”二字，又介乎一个“品性”之间，如果是善人，哪怕是再大的利益，那又与他何干，只当过眼浮云般粪土，但若是一个品性极差之人，那便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解瑶的外公或是其他镖局的总镖头都有了非分之想，那无依无靠的解瑶只会吃个哑巴亏，甚至还会受到非人的虐待，墨奴是最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的，那又如何，他不能说，他不能给解瑶更多的压力，如果出现了他担心的问题，那他所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让解瑶继续保持这般童真的模样。
“恩，那样很好，但是这个字写错了。”墨奴不忘纠个错字。
在墨奴指的地方，解瑶看了看，果真是错了，她恍然大悟一般的叫了出来：“真的，错了。”
“还有这里，这里也是，错误这么多，瑶儿还是别写了。”说着，便将解瑶的笔夺了过来，解瑶这个识字不过百的小姑娘写起字来更是惨不忍睹，墨奴虽然不爱习文，却也是地地道道背过《三字经》，识千字又背唐诗的主，四书五经也都看过，无非是不能活用，他弄了一张新纸，摊在自己面前，提起袖子，道：“瑶儿有什么话要说，我写上便是。”
“恩。”解瑶点点头，将所要说出的东西一五一十的表达了出来，为了显得自己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还特地学着文人来了一套文绉绉。
墨奴听出了解瑶口中的多处错误，但并不加以修改，也是如实记下，他会尊重解瑶的每一句话。
信写好后，确认无误，便找了信封粘起来，等着什么时候送信的小僮踩着信铃走来再送去。
这几日镖局内的下人无一例外不是有些惆怅，但更多都是在现实的压迫下早早地跟解瑶请辞离开了，这才刚刚把信封好，便来了两个下人，都是女子，她们你推我挤，生生得还是挤进了解瑶的房间。
“小姐……”
两人同时说出这两个字，但是此时听起来，有些生疏了。
这两人是解瑶的贴身丫鬟，那日追着解瑶穿衣服的人里面还有她们俩，此刻这般生疏，即便是不经人事的解瑶也知道怎么了，但解瑶还是保持沉默，等着这两个下人张口说话。
“小姐……我们……我们是来请辞的。”
恩，虽然不是解瑶期待的，但也是解瑶早知道的，解瑶等到的就是这句话，解瑶低下头，看着有些失落。
两个丫鬟就这样准备离开，她们这样子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下去，她们只是小小的下人，也帮不了解瑶什么了，再不早早的找个下家，未来兴许就成了流落街头的人了。
“小琪，小兰，回来。”解瑶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
两个丫鬟自然也就是走回来了，走到解瑶的身前，两人此刻的心情也是异常复杂，谁又舍得解瑶这被他们从小带到大的小公主呢，但是无奈啊。
“小姐……”
本以为解瑶又会做什么任性的举动，但解瑶没有，解瑶猛地抬起头，那一脸让人尴尬的笑容此刻看来不免是让人心痛的，她站起身，牵住小琪小兰的手，和姐妹似得说道：“啊呀，你看我也真是的，你们要走了我也不给你们置办点礼物，就算是为你们以后出嫁弄点嫁妆也是应该的啊，可惜我们家是开镖局的，里头都是些大男人，我又没娘，家里头连个像样子的首饰都没有，不知道该送你们什么，我这根簪子是爹爹以前买给我的，你们拿着，啊！你看我，一根簪子怎么够两个人分的，我这里还有根链子，你们等等，我去找找。”
说完，便翻箱倒柜的开始找东西，解瑶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屋子里女孩子的用品却少之又少，下人们也不奇怪。
看见解瑶这个举动，小琪小兰全都泣不成声，她们捂住嘴巴，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解瑶找到链子了，那是一条银链子，下面还套着长生锁，很明显是解瑶小时用用的，意义重大，她就这样小跑过来将链子塞进小兰的手里，看着还有些激动的说：“来，小琪，你收着，以后到了别人家，脾气要硬一点，不然肯定治不了那些小姐脾气，对了，这个月快到底了，我该代爹爹给你们发月钱，你们的月钱是多少来着？算了，不管了，这都是最后一次了，就给你们发一两银子吧，我这就去拿。”
“小姐！”
小琪小兰两个人此刻全都跪了下去。
“小姐！对不起！”
解瑶无话可说，还是翻箱倒柜的找银子，墨奴在一旁站着，也不免鼻子一酸。
解瑶把银子找出来了，塞给小琪小兰，二话不说便将两人死死的往外推，大叫着：“行了你们快走！快点走！别让下家等急了，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你们放心吧。”
二人看着很是恋恋不舍，但还是走了，因为她们不能不走，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将两人送到门外后，解瑶立刻关起房门，将门反锁后就跑回床榻上，不顾墨奴的存在大哭了起来，那毕竟是照顾了她多年的下人，解瑶虽然会和她们闹脾气，但真的说起来，已经是当做姐妹了。
墨奴不去开导解瑶，只是叹了口气，立刻推开门走了出去，他东张西望，终于是在左边不远处的长廊看见了两人的背影，他小跑着去追那两人，大叫道：“小琪！小兰！等一等！”
两人还在抹眼泪，就这样回了头，“恩？墨公子？怎么了？”
墨奴看着那两个和他一般高的姑娘，说道：“你们两个等我一下，一下就好，我很快回来。”
说完便又转身跑了回去。
小琪小兰在原地还有些莫名其妙，但过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后，墨奴便跑来了，他手里攥着二两银子，对小琪小兰说道：“两位姐姐，我想用银子交换你们手上的这根发簪还有长命锁行吗？”
两个人起初还有些纳闷，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后来发现没听错，结果是，她们换了。
墨奴手拿发簪和长命锁目送两人离开，随后，那鲁怀便倒挂在房梁上，探出的头就在墨奴的身边，“你问我借钱就是要做这种事情的？”
“少废话，你借都已经借了，还能要回去不成？”墨奴强硬的说。
鲁怀从房梁上跳下来，站在墨奴的身边，看着他，说道：“真是个苦差事，一分钱拿不到居然还要倒贴钱。”
“你放心，我会还给你的。”
“你拿什么还？毛头小子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劝你还是潜心修炼，兴许成了个江湖新秀就能被哪个帮派拉拢，自此之后衣食无忧呢。”
“你为什么不去？”墨奴这番话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行行行，惹不起你我躲不起吗。”鲁怀说完便走了，似乎已经把这止戈镖局弄熟悉了。
墨奴看着手上的发簪和长命锁，很快收了起来。
……
至夜，墨奴又准备了一桶热水。
他全身浸泡在水中，细细的感受着水温，气息也是很好的游走着。
鲁怀在一旁看着墨奴修炼，丹心步，这个习武的最初阶段他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如今再看着别人修炼丹心步，不免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弄得有些惆怅。
墨奴很专心。
“气由外进，入肺调息，变通内气，游走全身。”
照着这样的步骤，大小经络走了一个又一个周期，内力已经初成了。
很多人都说比无聊的事情还要无聊的事情就是看着别人做无聊的事情，鲁怀此刻就体验着这样的无聊，墨奴修炼的时候实在是太安静了，修炼的方法有很多种，像墨奴这样打坐运气是一种，但更多的是在练武强身的同时修炼内力的，但这毕竟是唐门的内功心法，他无话可说，不过为了不那么无聊，鲁怀笑了笑，洒脱的问道：“喂，小子，你是不是对那个姑娘有意思啊？”
墨奴本来已经走了一大半的真气瞬间就散了，他那一口急促的呼气样子，看着像极了吐血，他诧异的看着鲁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鲁怀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问刚才的话题，“你就说说吧，是不是看上那小姑娘了？”
“你别管！都是因为你，我的这次修炼断了！此后的效果肯定大打折扣！今天这趟修炼又要重头来过了。”墨奴看着是真的生气了。
“你这小子真是的，拿了我的银子又不让我问事，这是什么道理。”
“不服气你就走啊！”墨奴冲着鲁怀嚷嚷。
“你说的也轻巧，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是来报恩的，若是恩报完了，那我也无话可说的就能走了，实在不行，你亲手把信物交给我，就算是我已经办完事了，如何？”鲁怀伸出手，似乎真的想要那几粒草籽。
墨奴刚才说的都只是气话，他怎么可能放这个人走，这个人武林高手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如果真的有这般忠心，那凭着这信物岂不是就有如神助了？
“我才不给你，那是师傅给我的。”墨奴这个理由一半是说辞，一半是真心。
鲁怀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你继续修炼吧，看来在唐枭出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日子会一点不好过啊。”
其实墨奴很早之前就很好奇了，唐枭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对唐枭继续一无所知，他也不敢轻易去打听，总害怕会被人盯上，现在鲁怀在这里，他的好奇心便一发不可收拾了，“鲁怀，你知道我师父是什么人吗？”
“啥？你连唐枭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拜在他门下了？怪不得你小子这么心安理得。”鲁怀这句话就像是在谴责墨奴一样。
墨奴还是不明白，“我师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一定是个大侠吧！”
“不，恰好相反，他是武林败类。”鲁怀这句话轻描淡写，语气异常平淡，就这样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刚做好修炼架势的墨奴立刻站了起来，他愤怒极了，再怎么样他也不容许别人这样侮辱唐枭，那毕竟是他师父。
对鲁怀而言，眼前这个小子一点威胁都没有，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他完全没放在眼里，只是哈欠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没说错啊，唐枭就是个武林败类，四岁被唐门门主捡回唐门，九岁突破丹心步进入步上天境界，十四岁以五重天的修为参透了唐门绝学《毒髓经》的全部内容，十七岁以八重天的修为背叛师门被下江湖帖，这便是他现今的人生，背叛师门，被下江湖帖，杀人无数，用毒奇狠，这不就是一个武林败类吗？”
墨奴惊讶了，第一是惊讶唐枭的身世经历，第二是惊讶唐枭十四岁的时候便已经是五重天的高手了，第三是惊讶鲁怀居然说的这般坦荡，他叫道：“即便你这么说又如何！那依然是我师傅！不得你这么无礼！何况我师傅是你的恩人！你这么说话不怕被雷劈吗？”
“你这小子真有意思啊，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外面还真没几个人敢这么和我说话，罢了，看在你是唐枭的徒弟我就再多和你说一点吧，说些有意思的事情，唐枭应该是不曾和你提过的，但是这些都是江湖事，我就和你说说吧。”鲁怀坐在椅子上，看着那跳动的火烛，眼神好似回到了那血雨腥风的——江湖。
墨奴这次有了兴趣，便不再与鲁怀斗口，只是等着鲁怀说话。
“江湖上的门派诸多，若是以前，说起江湖那就是武当、少林、峨眉、崆峒和青城，再不就来个丐帮、唐门、五岳剑派什么的，但是现在不一样，张口闭口真要说起来，都是一些新兴的门派，其中势力颇大几派是乾坤棋、玲珑坊、国教院和天上院，这些都是鼻孔朝天的家伙们，家大业大，一般人确实惹不起。”
“我师父还在唐门吗？”墨奴忍不住打断他。
鲁怀苦笑一声，道：“不，你师父已经不是唐门的人了，唐门怎么可能收容一个背叛师门的人，你师父进入了另一个可怕的江湖组织，名为寒耽陵。”
当鲁怀说出寒耽陵三个字的时候，天空忽然反常的惊起一声闷雷。
鲁怀权当这是应景，接着说道：“今早我和那小叫化说的，你应该都听到了，‘怨天无日，遍地寒耽’，指的就是寒耽陵，寒耽陵是个极其神秘的组织，寒耽陵有多少人不知道，寒耽陵的据点在哪不知道，寒耽陵的陵主是谁不知道，甚至有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存在，说白点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玩意，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人惧怕寒耽陵。”
墨奴听得入神。
“寒耽陵之所以被人惧怕，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做着人命买卖，他们被称为杀手组织，不论什么人，只要寒耽陵出手，基本都能杀，事实也是如此，江湖排行第二的无相鬼人鬼见怕、排行第四的天山雪花剑寒灵、排行第七的踏雪无痕风千秋都被寒耽陵的人所杀，也因此，寒耽陵让人闻风丧胆。”
鲁怀如此描述一番，倒不让墨奴觉得寒耽陵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只是多了几分憧憬，鲁怀接着说：“江湖上的各大帮派都在极力寻找着寒耽陵的下落，并且正想着办法如何歼灭他们，但始终没有结果，被派去找寒耽陵的人都再也没有回去过。”
墨奴这才听着有些背后发毛。
鲁怀捏着下巴，道：“你现在拜在唐枭门下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肯定会从你入手，寻找寒耽陵，即便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不会相信，依旧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逼迫你说出寒耽陵的下落，他们有无数种办法让你不死却又能痛苦的折磨你，所以以后无论如何也别提及唐枭的事情，懂了吗？”
墨奴点点头，“懂了。”此刻他才对鲁怀稍稍有些尊敬，因为他此刻才意识到鲁怀是个真正的江湖人，这是他需敬的。
感慨之余，雷声再次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