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初晴,凉凉的风轻轻打在脸上,阳光透过叶隙柔柔的洒下,青石砖上的影子斑斑驳驳,这看似平凡美好的一天,似乎注定与众不同。
意映正在园中和丫鬟们踢毽子,彩色的毽子高高的飞上天空,又落下,园中的一棵桃花树被清风吹拂,花瓣簌簌飘落,花香四溢,一袭白裙掩映在花影中,伴着几个小丫鬟惊叹羡慕的目光,她勾起唇角笑得骄傲肆意。园子里突然窜进了一个人影,管家气喘吁吁的扑通跪下,颤着嗓子结结巴巴,“大,大小姐,将军要见你。”意映只顾得自己脚上的毽子,扫都不扫管家一眼,更没有听出这话的不同,她旋身踢出毽子,才转身笑笑,心里嚷着,不过是要问我的功课罢了,急什么?才不紧不慢的说着:“爹爹要见我,不过是问问功课,你就告诉他,我书念得很好,就不去汇报了。”管家瑟瑟抖着,哑着嗓子答,“不、不是,不是,大小姐,是皇宫里来人了。”她一愣,忽然转身快步走向屋子,屋里的侍从黑压压跪了一片,快步走到娘身前,南宫夫人一身华服,只做珍珠金钗点缀,却一颦一簇风韵正佳,见到意映,连忙拉她跪下,在她耳边小声说,“映儿,不许胡闹。”
面前的太监一挥拂尘,尖利的嗓音仿佛要划破这个宁静的午后:“南宫意映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宫府嫡女南宫意映幼挺幽闲、毓秀名门、贞静持躬、度娴礼法,可封为和硕公主,于七日后进宫交由太后抚养,钦此。”意映的手心冰凉,轻轻颤抖,接过了明黄色的诏书,麻木的跪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一屋子的人都渐渐散去,装饰华美的屋子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南宫夫人扶意映站起,轻轻把她搂到怀里,意映感觉大颗大颗的眼泪划过脸颊,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发出短促清澈的响声,她嘴唇轻轻颤抖,小声念叨:“原来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意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里的,她只是盲目的走着,一步一步,那条长长的廊道,青石板铺就,她走了十一年,上面有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也有没完成功课被父亲责打的眼泪,她一直觉得那条廊道很长,却从未觉得有一天会像今天这样短;那个玩了十一年的院子,里面的树柏葱葱郁郁,正中央的那棵桃树是她五岁时栽的,今年春天才开了第一树花,她至今还记得花落时的芬芳,还记得自己穿着洁白的裙子在花下跳舞,娘坐在亭子里笑得满脸骄傲赞扬,入了宫,再想看这纷纷扬扬的花雨,不知要等到何时;宫里规矩甚严,她明白,以后的日子,她再也没有办法像今天这样跑跳嬉戏,肆意大笑了。
那个晚上,意映躺在榻上,窗外的月光柔柔的洒进屋内,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清凉舒服,她闭一闭眼,隐约闻到了窗外悠悠的花香,她从来不信命,却无法从心里顺从这突然的安排,与无忧无虑的时光告别,离开爹和娘,每天面对一群陌生的人,他们无悲无喜,会像一节节木桩似的戳在屋内,想到这里,意映小小的身子突然一抖,像小时候做了恶梦突然惊醒,惊出一身冷汗,儿时噩梦过后会有娘陪着,会有娘轻拍着她进入梦乡。可那个夜晚,不会有梦。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溅上窗棂,意映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墙,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孩走进来,矮身福了福,“公主,你醒了,要喝点水吗?”
意映眼里的光突然黯淡,顿了顿,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阿岚,不要叫我公主,我是南宫府的大小姐。不用水了,你先下去吧。”她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勾起唇角无奈的笑笑。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意映只觉得阳光不经意间钻进屋子,又渐渐盈满了整个房间。敲门声轻轻响起,阿岚又走进来,矮身福了福,轻声说道:“小姐,府上有人要见你。”
意映眼皮也没抬,只是缓缓说了两个字:“不见。”
小丫鬟也没走,而是又轻声说:“是琮公子要见小姐。”
意映双手撑着床,缓缓坐起,眼里点缀着晶亮的光,穿好鞋下床径直走到妆台前,“给我梳妆。”
前厅里,南宫夫人正和琮公子说着话,琮公子是越国的三皇子越琮,身着浅紫色衣衫,有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之风,狭长的眼眸似盛着一汪清泉,眉目似画,薄唇,面若桃瓣,唇角微微上挑,连丞相夏捷都不禁赞叹,三皇子有将王之气。可惜他的额娘只是当今皇上的一个贵人,也不得宠,因为庶出的身份使他纵使是长子也无缘皇位,反而是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做了太子,不过幸好,他不在乎功名,如闲云野鹤般的自由,又风流潇洒,是南宫将军的部下,一向与南宫府交好。
意映深吸口气,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向琮缓缓行了一礼,又转身坐下,琮冲她笑笑,有些心疼的看着意映落寞的脸,半晌才开口:“皇上要送你进宫的事我听说了,我来就是找南宫夫人商议此事的,你若实在不想入宫,我倒有个办法。”
意映的眼中燃起星星希望,起身对琮行了一礼:“琮哥哥,意映实在不想进宫,请你帮帮我,。”
琮起身,扶起了意映,才在南宫夫人面前缓缓跪下,众人惊诧之际,他抬起头,目光炯炯,“求您把意映许配给我,我已钟情意映多时,一定会待她很好,只要她嫁给我,就没有理由进宫了,我去求皇阿玛,他一定会答应的。”
南宫夫人蹙了蹙眉,看着琮真诚的目光,她自然不想让女儿进宫受苦,只是意映还这么小。
“不可。”犹豫间,浑厚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南宫将军缓缓走进屋内,示意琮起来。“送意映进宫已成定局,她现在是皇家牵制南宫家的一颗棋子,岂是我们想动就能动的,这个紧张关口,你若是求皇上要她,只会把她推进危险里,反而更遭怀疑,况且她今年只有十一岁,还经不起大风大浪。“南宫将军看了琮一眼,叹口气,又摇摇头,才缓缓坐下。
琮只是跪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却不死心,半晌,他扭头看着意映,目光炯炯,”意映,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只要你愿意,等你入了宫,风波过去了,我去求皇阿玛,一定会救你出来。“
意映抬眸,清澈的嗓音如山谷的流水,”琮哥哥,谢谢你愿意救我出宫,可在我眼里,你只是我哥哥,和我的亲哥哥南宫易谦一样。“
南宫易谦是意映的亲哥哥,比意映大五岁,和琮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
琮落寞的笑笑,”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可以来找我,我没有别的事了,就先回府了。“琮扶地起身,侧头看了意映一会儿,才缓缓踱步出去,那一抹浅紫色的影子渐渐模糊,消失在廊道尽头。
意映盯着南宫将军“爹,这一次,非要进宫不可吗?”南宫将军脸上露出无能为力的笑,他看着女儿,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已经被命运死死握住,由不得她的一丝挣扎,可她依然不信。“爹会帮你打点好一切的,你不要怕。”
后来的几天和往常一样,依然是晴空万里,依然是花香四溢的园子,只是不同的是,她不再和丫鬟们肆意的玩耍,只是坐在院中的亭子里,看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看着青葱的灌木,看着满树的桃花,甚至是天上的云,甚至是小时候调皮在亭上、柱子上刻得小人,她恨不得把整个南宫府都刻在心里,把南宫府的一草一木都种在心上,这是她的家,可现在她就要离开了,等待她的不是娘的怀抱,是迷离的、未知的命运,或许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入宫的那一天,依然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她看着妆台前的丫鬟和嬷嬷们为她挽好发髻,一支一支戴上繁重的发钗,眼泪便从眼眶滚落,阿岚一边用绢子替她把眼泪轻轻拭去,一边在耳边柔声提醒:“小姐别哭了,把妆哭花了多不好。”她只好强力忍住。穿上一套浅金色的宫装,她不仅蹙了蹙眉,华服繁杂沉重,又是如此艳丽的颜色,宫里的人难道都是这样度日的吗?南宫府虽是都城中最豪华的府邸,规矩繁重,却到底是武将之府,比宫里简单轻松得多,再加上意映又是从小被宠惯了的大小姐,自然不会为繁琐无趣的规矩发愁。
被阿岚扶出房间,走过长长的廊道和青葱的园子,她心里默念,最后一次了,不知道再回来会是什么时候。
站在马车前和家人告别,就连正在军队练兵的哥哥也回来为她送行,易谦轻抚着妹妹的脸颊,这个小时候只会跟在哥哥后面胡闹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长大,成为了眼前这个婷婷少女,他谦谦一笑道:“好映儿,但愿你已经长大了,好好照顾自己。”
南宫夫人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她抱了抱意映,哽咽着,眼睛里充满着担忧和悲伤。意映不禁身体轻颤,拉着娘的手说,“娘,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马车缓缓驶离南宫府,车轮卷起一层飞扬的尘土,意映的从马车里探出头挥手告别,直到南宫府离开她的视线,后来她目光直直看向窗外广阔的天空,不知道宫墙围起来的四角天空,会不会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