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北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当它成为一种事实。那就是娉婷可能结婚了。为什么要加可能两字?娉婷结婚了。他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上这几个,好让自己回去接受得更容易些。没想到,等到这一刻,还是那么难以接受。
但是如果娉婷结婚了,他为何还要回去?他回去又做什么呢?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过放弃。
他走在路上,看着来往的人。一个中年大叔正好是他以前的高中数学老师,他手中握着一张发票,走起路来气宇轩昂。哈!这个家伙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屁点大的事都能被他说得很牛掰的样子。有一次他还喝醉了酒给他们上课,他告诉同学们,他考上了上海交大的数学研究生,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再也不用教你们这帮烂学生了。但是,现在他还在。从他没落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不幸福。
前面一个老头拿着白瓷盆乞讨,这个老头他高中那会就认识了,当时他还把他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给他,只留给自己做公交车的钱,现在他不会再给他了,他已经看透了这个老头的把戏,甚至从他的脸上他可以读出他的懒惰、自私、穷恶。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家冰激凌店。娉婷小时候老缠着他给她买冰激凌,小时候他总会满足他,大了一些,他就不肯了,因为他知道女孩子吃那个不好,尤其是来例假的时候,可是娉婷依旧忍不住。于是他就买一个,他拿着,自己吃掉大半个,剩下的再留给她吃。
娉婷第一次来月经,也是他教她怎么用的卫生巾。她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是,梅兰芬的心思只知道种菜赚钱,根本就不会和女儿讲这些,他们的父母并不是有文化的一代,都是农村人,被改革的春风裹挟向前,穿上了工人的衣帽,但骨子里还是个农民。
娉婷哭着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洗澡。她说,柳哥哥,我好像快要死了。他吓了一跳,怎么会?他搂着她安慰她。柳哥哥,从早上到现在我一直在流血,我擦了好几次,还是有,天哪,我得了绝症,我爸妈不在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比娉婷大两岁,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他轻声问,是不是尿尿的地方?
嗯,是的。她哭的梨花带雨,样子真是伤心极了,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么可爱呢?
他说,你别哭,我们家娉婷不会死的。你先进去洗个澡,衣服我回去给你拿,我给你去买个东西,一会就来。
可是她拉着他不肯她走,说她想死之前有人陪着她。
他笑了。于是他拉着她的手,去妈妈的房间拿了妈妈的卫生巾,说,娉婷,你这是发育了,来月经,女孩子都要有的。
啊?那个……不可能啊。我还是女孩子呢……
我们家娉婷长大了啦!可以嫁人啦!
不要,我不要用这个,我不喜欢。
那会弄脏裤子的啊……终于,在他的劝说下,她接受了自己变成女人的事实,可是她不会用。他依稀记得他母亲是怎么用的,他母亲从来不避嫌在他面前用这个。
他教她怎么用,然后在厕所外面等她。好久她才夹着屁股扭扭捏捏走来,问,柳哥哥,这个怎么走路啊,太厚了。
嗯,我妈用的不好,你可以买什么苏菲啊,你可以问你们同学。
哦,柳哥哥,我真的不会死吗?
当然。
嗯,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句话他记住了,他从未令她失望过,只要她喜欢的,他都喜欢,并且懂很多,然后在娉婷面前摆弄。这个时候娉婷就会一脸崇拜地说,哇,柳哥哥,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娉婷难过的时候,也从未逃脱过他的眼睛,她的喜怒哀乐他尽收眼底,然后任她发泄。这时,娉婷会两手叉腰,不时用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像一个小领导一般咬牙切齿。他享受这个过程,在他看来,她对他是透明的,从不遮掩。他曾想,是不是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会这样,露出一点点小孩子天真的模样,暴露出自己内心最黑暗的一面,不用担心他会说你幼稚、白痴,大可收起在外面的那张扑克脸,大胆地叫、放肆的笑、纵情的哭,只因为她相信他。
他还是来到了这片小树林。多年前,他曾在这棵高大的树上放着一个布娃娃,这是娉婷最喜欢的布娃娃,后来他要了过来。去北京之前,他将这个布娃娃放在了一个盒子里,并埋在大树下,他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心里却依旧想着,如果有一天他要向娉婷求婚,他一定要带她来这里,当着这个布娃娃的面。它是他们过去的最好的证明,而小树林是他们常来玩耍的地方。
现在,这个布娃娃就在这里,他将它挖了出来,除去盒子上的泥土,布娃娃还是如崭新的一般。他忽然将它扔向了小树林旁的一条浅沟里,水很快淹没了它。
已经是逝去的青春,还有必要纪念吗?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还有惦记的必要吗?他自嘲道。
他如此长久地执着,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爱?是因为这份感情的美好,还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固执的人?
不考虑这些了。
他的脑袋胀痛的厉害。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学会真正的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