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初识望花楼。
本来一路上就在诧异,怎么一直只知道有“太白楼”,不知哪里来个“望花楼”,挨到了望花楼,晴雯真吓了一跳。
柳湘莲等人怪是怪了一点,但都不算俗人,他们介绍的所在该是雅致特别比太白楼更太白楼的地方吧?就算没这么夸张,至少也应该有几盆花,因为酒馆明明就叫“望花”的嘛。
可惜,望花楼不但没有花,连棵草也没有。说实在的,这所谓望花楼不过是一座破落的庭院而已,就连挑出的一面酒幌也已辨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了。只是晴雯见着了,还在自我安慰:看来这店还真是老字号了。
于是晴雯就一厢情愿地踏入望花楼。尽管她从来就不将什么大劫的预言放在心上,但日后的她,却真的认为踏入望花楼,就是应劫的开始。
望花楼内雕梁画栋,桌椅古朴――也许太古朴了一点。那些桌椅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在你眼前倒下,更别说坐了,而雕梁画栋呢,那猪肝色的画梁想必原来是朱红色的,那本来似乎是翠绿的柱子此刻正散发着生锈铁器一般的光泽,至于四面白壁更令人错觉本来就涂的是灰黄色。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样简陋,甚至残旧的酒店竟然几乎满座,那些又脏又破的桌子上竟然还摆满了杯盘碗筷,那些似乎一碰就倒的椅子上也坐满了人,什么人都有。
晴雯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个望花楼。”
这时晴雯才明白柳湘莲他们为何偏偏选这又破又旧的望花楼来喝酒。的确,望花楼不但酒醇,而且菜香。酒过三巡,晴雯不禁赞了句:“好酒!”
龙方大大咧咧的说:“不瞒你,好戏在后头呢。”
柳湘莲笑说:“晴雯姑娘,不瞒你,这楼既名‘望花’,实乃有花可望,不然,又怎会宾客满座。”
正说话间,大堂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乐曲,四周布幕落下,现出几个弹奏乐器的异人,四角分别坐了三个。有弹琵琶的,有吹箫的,一曲合奏,极是悠扬动听。
晴雯正点着头合着乐曲打节拍,大堂内却一阵起哄:“秋桐,秋桐。”
“秋桐姑娘。”
“秋桐,快出来。”
晴雯不禁皱了眉头。
乐愁道:“来望花楼的客人其实都是为了看秋桐这朵名花的。”
“秋桐?”晴雯只见到厅侧的竹帘一掀,乐曲声变得无比柔靡,一个女子慢步而出。她体态婀娜,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轻纱长袍,袍子下露着鹅黄绣金菊的百折湘裙。她莲步轻移,走至大厅中央的空地,福了一福,开始舞了起来。
这舞姿轻盈优美,尤其一截杨柳腰,似是风大一点便会吹折,举手投足,无不应拍,偏偏十分轻盈,说是能作掌上舞也不为过。这女子的容貌也像杨柳笼烟,教人怎么也看不真切。
越看不到越想看,晴雯看着看着也不禁痴了。晴雯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十分英爽,连学武功也只想挑泼辣的学。她冰雪聪明,才十二岁上头,修习红楼莲子内功已有小成,但之后五年,竟是不能寸进。武学之途,尝说到得某一境界便难以突破,晴雯常自费思,只是想因天分所限。只今日观这一场舞,她才恍然。
秋桐的舞是那么冷冷淙淙从她心头淌过,晴雯一刹那只觉得心痛。从没有想过,原来女子正可以如此从容温婉,如此雍容典雅。在这场舞前,晴雯只觉得自己十七年的女儿身仿佛就是一场梦。
梦里事物费疑真。就连自己最自负的那一刀“无可奈何花落去”,那当中的无可奈何的意味又有几分?难怪自己一直不能领悟内功的高深境界,却原来是教自己的矫情误了呵。心中忽有所感,若有所悟,只觉出园以来一颗心从没像此刻这么没个着落。
这一趟离开,应该不应该?
这女子堂前一舞就像一面镜子,映出晴雯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来。
正在此时,那女子的舞姿突然迅疾起来,她衣袖鼓风,舞得像一朵被劲风吹得直转的落花,滴溜溜无凭据,只堕向晴雯这一边。
柳湘莲忽疾声道:“你不是秋桐。”
柳湘莲反应极快,说得也不慢,但待他说完这五字,赫然已发觉晴雯已与这女子斗得难分难解。
晴雯骤然受敌,饶是反应快,也险些给那女子弯刀锯颈。晴雯吃惊中出刀,才听见柳湘莲大叫她不是秋桐,那么她是谁?
女子手中弯刀弯如新月,旋舞起来却像满月一般发散光环状的刀光,再加上脚上步法曼妙,竟比出一副月上柳梢一般的景象来。
晴雯心情还未平静,骤逢强敌,手底下不禁使出那招“无可奈何花落去”,此刻她心情低落,这一刀中无可奈何的意味倒是使足十分。
惊呼声中,女子翻身跳出战团,一手抚腕,皓腕上一线红丝,她立定了,冷冷瞅着晴雯。
晴雯这时才看清楚这女子,她美得教人吃惊。眼中一股凌厉的狠。
她叼了一绺秀发在嘴,红彤彤的唇,白得耀眼的贝齿,鸦翅一般的乌发,愈发衬托出她眼中的恨意。
晴雯无端打了个冷战,她第一次见着这女子,但这女子却像跟她有着十世的深仇。
柳湘莲这时走近来:“你不是秋桐,你是谁?”
女子一双秋水从他们面上掠过,由于带了些不屑,眼睛里愈发的黑是黑,白是白,分明的冷。
“我当然不是什么舞女秋桐,我姓冷,我叫冷月楼。”
晴雯道:“我不认识你。”
冷月楼点点头:“你不必认识我,只要记住我就成了。长风山庄今天要你血债血偿。”
晴雯皱眉道:“长风山庄,我听都没听过。”
龙方忽大声道:“长风山庄庄主上个月在家里暴毙,那又关晴雯姑娘什么事?”
冷月楼沉下脸,冷冷道:“庄主就是我爹,他就是被你们红楼的独门暗器所暗算的。”她瞪着晴雯:“上个月,红楼只有你一个高手出门。”
不待分辩,她手一掷,扔出一枚蝴蝶型的暗器来:“这难道不是你的独门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