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来势汹汹,射在车厢上发出哒的一声,只留下一个白点,便坠落在烟尘四起的官道上。
密集的马蹄声从缓坡后传来,铁蹄如犁,踏碎花草,将褐色的壤土翻出来,那几只翻飞的蝴蝶早已不知去向。
姬兴对着车夫喊道:“雷猛!”
车夫是个二十许的年轻人,虽然生得孔武有力,但是头戴方巾,身着灰袍,手无寸铁,倒像个书生,他在一群如狼似虎的铁甲骑兵中间神态自若挥鞭赶车,竟然毫无突兀之感。
拉车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极有灵性。羽箭袭来时,雷猛早放开缰绳,一跃而起。
此时雷猛正站在车顶,望着羽箭飞来的方向。
零星的羽箭不时从河对面射过来,雷猛视而不见,在车顶站得笔直。
车后的一名铁甲骑兵一声呼喝,护卫的羽林卫骑兵勒住马缰,结阵防御。
雷猛听见姬兴叫自己的名字,旋即从车顶跃下,坐在车夫的位子上,扭头对着车厢道:“禀将军,是玉州的流民,我们被包围了。”
雷猛说得轻松,似乎在讲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车内的姬兴点点头,继续问道:“对方多少人马?”
雷猛道:“约有两百骑,人有一百多个,约莫十几只骑兵弩,没有步卒。骑兵弩皆是单发,射的是羽箭,而且备箭不多,我看不超过五十支。”
“我们只有三十几个,一人一支还有富余”姬兴挑眉道:“一百人,两百骑,那便不是流民,而是叛匪。”
陈悝道:“一人两马,看来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如果不阵斩几人震慑敌胆,恐怕会如跗骨之蛆。”
袭击钦差的马队前锋五骑已经踏入溪水。
溪水虽浅,却是极宽,有二十几丈,水中卵石浑圆又长满青苔,十分溜滑。
驰道上想起整齐的弓弦震颤之声,踏入溪水的五骑立刻改变方向,四下奔逃,马上的骑士每个人身上都插着至少三只黑羽长箭,在马背上垫了一下便落入溪水。
姬兴用手撩开车厢的门帘,高声道:“秦将军!”
适才呼喝羽林卫结阵的铁甲骑士应声道:“叛匪虽然人数众多,进退无方,乌合之众而已,姬将军无需多虑。驰道地势较高,待叛匪冲入溪水时我从道上冲下,一股可灭。”
姬兴道:“有劳秦将军。我这里有雷猛便可,你与弟兄们放手……”
姬兴话未说完,秦昆惊叹一声,姬兴忙问:“秦将军,有何变故?”
缓坡之上一匹黑色骏马凝立不动,骑士手中擎着一杆大旗,红色的旗子上面绣着两弯黑色新月,身着杂色软甲的骑兵从大旗两侧飞驰而过,疾风将大旗卷起,猎猎作响。
“双月教徽”秦昆道:“这些人不是叛匪,而是毗陀罗天的余孽。”
双月教众数倍于护卫钦差的羽林军,不仅人多势众,且个个悍勇无比,这些人手上骑兵弩的弩箭已经用光,纷纷拔出刀剑,顶着羽林军的黑羽箭渡河。
锐利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双月旗帜之后,五柄长剑凌空飞起,直取车厢。
当当两声,秦昆与一名持刀的羽林卫将两柄长剑挑飞。
车夫雷猛右手疾探,从袖中抖出一柄四尺长的软剑,剑尖数点,几乎同时点在余下三柄长剑的剑尖。
五柄飞剑一击不中,纷纷飞回空中,五个身着布衣的双月教徒从马上飞起,在空中捉住长剑,如鹰隼般向下扑击。
弓弦声响,羽箭离弦,扑击而下的双月教徒两人身中数箭,直挺挺摔在马车前。其余三人分被九条长枪封住剑势,又有三条长枪刺出,透体而过。
刺穿御剑双月教徒的羽林军膂力极强,将三人的尸体挑在枪头,催马前行几步,双臂发力,枪尖一抖,把尸体抛在河滩上。
溪水流速很慢,鲜血不断涌入,目及之处,一片猩红。
持弓的羽林卫有条不紊地放箭,数十名双月教徒未及渡水,便被黑羽箭射穿。
十名手持牙旗的羽林卫将牙旗插入驰道,拔刀与十名持枪骑兵在河滩上冲杀。
手持弓箭的羽林卫在马车两侧射杀那些躲过刀锋与枪锋、试图靠近马车的双月教徒。
同精锐的羽林卫相比,双月教众确是乌合之众。除了五十支弩箭和五个御剑士,余下的人马对羽林卫没有任何威胁。
手持双月旗帜的骑士冷眼看着自己的教友被羽林卫屠杀,既不上前,也不退后。
待其余双月教众皆被斩杀干净,羽林卫的三十名骑兵排成两列,长枪在前,长刀在后,射手居于两翼。
十张强弓搭着十支长箭,从两个方向瞄准仅存的那个双月教徒。
长枪平放,长刀下垂,枪尖与刀尖皆有鲜血滴下。
仅存的双月教徒的身体仿佛已经变成雕像,只有眼睛,还紧紧盯着那辆插着黑羽的马车。
两岸无声,溪水嫣红。
“姬兴将军!”
仅存的双月教徒终于开口,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在鲜血与锋刃面前,依然镇静。
姬兴走下马车,站在驰道上,高声道:“姬兴在此!”
双月教徒道:“前方无路,不如回头。”
他身后的风早就停了,那面旗帜也无力地垂下,伏在旗杆上。
姬兴沉声道:“杀!”
双月旗帜抖了一下,连同那一人一马一起轰然倒下。
姬兴对秦昆道:“收回羽箭后,即刻启程。”
羽林卫的刀骑兵和弓骑兵纷纷下马,持刀在前,将双月教众的头颅割下,弓骑兵才开始从尸体身上拔箭。
羽林卫割头拔箭的手法极其娴熟,溪水中的小鱼似是已经熟悉了血腥气,纷纷从石底游出,欢快地在红色的溪水中嬉戏。
一个羽林卫的刀骑兵走在最后,他的刀上也有血迹,是刚才冲杀中染上的,他还没有从任何一具尸体上割下头颅。
他走步伐沉稳,看上去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挑选。
他走到一个尸体面前,蹲下去仔细看那张惨白的脸。
死去的人不满二十岁,身子单薄,死后显得更加瘦小。他的左肩和右腹各插着一支羽箭,鲜血从箭杆四周溢出来,散发着浓重的腥气,血水染红将那张惨白的脸半边染红。
持刀的羽林军将长刀横放,看看那张染血的脸,又看看染血的溪水。
溪水如同一面红色的镜子,映着一张白皙的年轻的脸。
有一个瞬间,年轻的羽林军在溪水中看到了两张相同的脸。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年轻的羽林军愕然回头,铁骑兵巨大的阴影如倾倒的高山般压过来,枪锋带着呼啸划过水面。
年轻的羽林军感觉左肋下有些刺痛,当他扭头看时,溪水里那半张没有染血的脸已经随着枪锋飞出去。
年轻的羽林军有些发怔,直到血水将那剩下的半个脑袋覆盖,才发现一柄短剑正抵着自己的左肋。
他站起身来,握着短剑的手依然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兀自不肯倒下。
长枪的枪尖点在他的铁盔上,血水顺着他的鼻尖留下。
“铁无虞”秦昆声如锻铁:“不要在你的敌人尸体跟前发愣,除非你已经割下了他的脑袋!记住了吗?”
铁无虞盯着眼前的黑影道:“记住了。”
秦昆收回长枪,打马奔向缓坡,取下那面双月旗帜,送到车前。
秦昆将旗帜叠好,交给雷猛,对车内道:“姬将军,天师座前居然有妖孽作乱,属下以为将军正可借此机会向陛下进言,派羽林卫镇守赤霄山,以防妖人扰乱仙山清净。这是邪教的双月旗帜,将军可面圣时呈给陛下。”
姬兴在车内道:“秦将军想得周到。他日此路拓为四十步宽时,当立铁碑于此,记秦将军破敌之功。”
秦昆对着车窗行了一礼道:“全凭姬将军美言。”
陈济手上把玩着一颗黑子,待秦昆走远,才轻声道:“那掌旗的妖人最后喊的那句话,似乎有所指。”
姬兴道:“我姬氏乃戚国肱骨之臣,料那妖人想挑拨君臣关系。妖言惑众,我不会上当的。”